索拉利斯星_[波兰]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完结】(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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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拟场”形成之初,有巨大的扁平碟形物隐约出现海面下,表面覆盖着一层沥青状的破碎黑皮,几个小时后,圆碟开始分裂出一-些大黑块,继续慢慢上升。接着,一场生死决斗开始,考察者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屠杀。

  只见巨浪在四围汇聚,然后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中心合围过来,如一张张扭曲的血盆大口,贪婪地撕咬、吞噬着那些漂荡的大黑块,然后跌进海底深渊。每一轮攻击,伴随着阵阵惊涛骇浪和震耳欲聋的隆隆声,都有数十万吨的大黑块在一瞬间消失在海面下。大黑块或遭沉没,或遇重击,或被撕裂,余者四散,如鼓动的脆弱羽翼,在海面下漂来荡去,那些碎片继而又结成块,结成条,最后又扩成一个整体,再次往海面升上来,后面源源不断地跟着从最初的碟形物分裂出来的大黑块,环形海浪再次扑过来——这种现象有时持续一天,有时拖上一月。

  尽责的基斯把它称为“死产”,他确信,每一次这样的剧变都在追求一种终极条件——“主仿拟场”。这一场所好比一个珊瑚虫聚集地(珊瑚群的覆盖范围面积不过一座小镇而已),不同的是海洋能够在那里仿拟其他生物的形体。相反,尤文斯,另一个科学家,却把这一过程视为一种“退化”与“坏死”,这种“复制品”的出现将导致海洋生命能量的局部散失,说明海洋已经不能再控制其创造物的本来形态。

  对海洋活动的各过程及每一过程的各阶段,事无巨细,基斯一概忠实记述,并确信这一艰难历程终将通向提示秘密的成功,通向完美的终点。他真有愚公移山的勇气啊!

  从上面看,仿拟场就像一座城市——又是一种幻影,我们将熟知的相似物强制叠加于不明物之上而产生的幻影。天气晴朗时,海上出现一座座柔韧的构造物,一簇簇,一片片,如珊瑚虫聚集地,上有外膜覆盖,更上方还泛着一层微微发亮的热雾。当第一片云从上空移过时,仿拟场便被唤醒,所有露头突然间生出新芽,接着,那层外膜整个被“珊瑚群”弹起,继而扩大,膨胀,变幻颜色,几分钟后,天上那片云便被活灵活现地仿造出来。我想,当初基斯面对这一奇特景象时,一定迫不及待地想揭示仿拟场这一行为背后的原因。但是,与仿拟场后来受到人的“刺激”而表现出来的神奇本领相比,这真算不了什么。

  复制活动将半径在八至九英里范围内的所有对象包围在其中。通常,复制只是对原形进行放大,具体形状有时是很粗略的。对机器的复制尤其简化,最后作品奇形怪状,有如简笔漫画。复制总是在无色的外膜里进行。那膜浮在表面,有脐带状的细线与下面的主体部分相连,经过膜的一系列变化活动,滑动、蔓延、蜷曲、收缩或膨胀。最后具有了原形样本的复杂形态。一架飞机、一张网或一根杆,都以同样的速度复制完成。奇怪的是,仿拟场不以人类为对象进行复制,事实上,它对一切活物均不做出任何反应,例如,对于因实验需要而从地球运来的植物,它就从不复制。另一方面,对于非生命的任何东西,木偶,洋娃娃,雕刻的小狗、小树,则不论材料如何,十分乐于复制。

  考察者一定要清楚,仿拟场不复制人而表现出来的“顺从”,并不能成为它与人合作的证据.因为它的行为从来不是连贯的。这高度进化的怪物也给自己“放假”,假期里,它的生命活动十分缓慢,肌体“搏动”微弱,肉眼已不可见,只有通过快镜头才能看出,大约两小时才“搏动”一次。

  “放假”期间的仿拟场,若非其活动已不复活跃,进入衰老期,则最易于探测,因为其主体部分“抛锚”于海中,隆起部分突出于海面,比较结实,便于人踩踏。若在其活动期间,则可进入内部探测,当然可见度不能太低,接近于零时就不行了——仿拟场活动时,外膜有雪一样的白色尘埃喷出,影响可见度。只是在近距离探测时,无论如何也分不清那片外膜是样本的哪一部分,因为尺度过于巨大,即使是最小的“复制品”,也有一座山那么大。仿拟场的主体部分很快会被一层厚厚的白雪一样的东西覆盖,这层有弹性的覆盖物几个小时后就能冷却固化,“冻结”的硬皮虽比浮石还轻,却可以承受人的重量。届时,整个仿拟场犹如一个巨大的迷宫,结构交错,洞穴密布,有的如廊柱环绕,有的如固化的井喷,如果没有特殊仪器,探测人员很容易在里面迷失方向。即使在大白天,在里面也可能东西不辨,因为“仿拟爆发”喷发的白色尘埃悬浮在空中,阻隔了阳光。

  仿拟场也有高度活跃的时候,届时它就像在过狂欢节似的,尽情表现,任意挥洒,那场面,真叫人难忘。它会任意诠释模仿对象,复制出各种变体,未了还要添上“正式补笔”,自娱自乐,一玩就是数小时,令抽象派艺术家大饱眼福,令科学家大倒胃口。科学家试图抓住这类表演的共同基调。结果只能目瞪口呆,望洋兴叹。仿拟场长于“拙朴”的简化,同时也醉心于“巴洛克”式的堆砌与繁复铺陈。衰老的仿拟场更倾向于创作各种极端喜剧化的形象。看着那一张张滑稽的照片,我怎么也笑不起来。这谜太让人不安,并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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