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睁大眼瞪着我,满脸血迹,十分吓人。
“凯——多久——多久了?”
她又噎住了,殷红的泡沫从口里流出来。抽搐又开始了。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按住她的肩。她躺着,牙齿格格作响。
“不,不,不。”她突然呻吟道。我想,她就要死了。
可是,她突然又歇斯底里地抽搐起来,我再次按住她。这时,她的口空空地张着,已经吸不进多少气;肋骨一上一下地动着,失神的眼睛终于『刹上,身子也慢慢硬了。 最后的时刻到了。她的嘴上沾着白沫,我没想把它擦掉。我的脑袋里,好似听见有一阵铃声,远远地传来。我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几乎瘫倒在地。我强撑着,等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呼吸尚存,细若游丝。慢慢地,已经停止起伏的胸又开始动起来,而且伴着心跳,节奏逐渐快起来。脸也开始有了血色。我愣着,两手湿乎乎的,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只有那铃声还隐约响着,好似透过层层布幔传来。
瑞亚眼皮一动,睁开眼来。我们的目光碰在一起。
我叫不出她的名字,只注视着她。
她扭过头,看了看四周。我身后的什么地方,有龙头在嘀嗒滴水。瑞亚用肘支撑着身体,半坐起来。我往后略一退,大家的目光又碰在一起了。
“它——它坏了。”她结结巴巴地说,“为什么那样看我?”突然提高嗓门叫起来,“为什么那样看我?”
我还是没作声。她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又动了动手指……
“这是我吗?”
我微张着口,仅用唇形拼出她的名字,她重复道:“瑞亚?”
她起身滑下手术台。略一蹒跚,站定了,向前走了几步。她的动作很茫然,眼睛看着我,眼神却不知在哪儿。
“瑞亚?可——我不是瑞亚。那我是谁?还有你,你又是谁?”她眼睛睁得老大,闪着光芒,一种惊异的微笑在脸上荡漾开来,“你,凯,也许你也……”
我不住后退,直退到墙边。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不,你害怕了。我不能再这样了,不能——我不知道,也不明白。这一切怎么可能?”她攥紧拳头,捶着自己的胸膛,“我老在想自己是不是瑞亚,是不是瑞亚,就不会想点别的!也许你认为这是在演戏,是吗?不是,我起誓,不是!”
我心里一酸,赶忙过去,张开双臂抱住她。但她使劲挣脱出来。
“别碰我!让我一个人待着!我讨厌你。是的,我讨厌你。滚开!我不是瑞亚——”
我们彼此大声叫喊。她的手死死地撑着,把我推开,可我抓着她,死也不放开它。最后,她垂下头,伏在我肩上。我们互相抱着,跪在地上,精疲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凯——我该怎么办,才能停止这一切?”
“安静点!亲爱的!”
“你不知道!”她抬起头,瞪着我,“这麻烦没法解决,是吗?”
“求你——”
“我真的尽力——不,走开。我讨厌你——还有我自己。我讨厌我自己。我只想知道如何——”
“如何自杀?”
“是的。”
“可我要你活着。我要你在我身边,别的什么我都不要。”
“你撒谎。”
“告诉我,我要怎样做你才相信。你在这儿,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我只管这个,别的全不管。”
“这不可能是真的,因为我不是瑞亚。”
“那你是谁?”
久久的沉默。然后,她低下头,哺哺自语道:“瑞亚——瑞亚——可我知道,我并不是你爱过的那个女人。”
“你是的,以前就是。那段时光虽然不存在了,可你存在,真真切切。明白吗?”
她直摇头,说:“我知道,你对我好,那是你的仁慈,但那是没用的。第一天早上,当我坐在你床边,等你醒来时,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我还难以相信,那不过是三天前的事。当时,我像一个精神病患者,脑子里一片茫然,模糊不清。既记不起往事,又惊讶于眼前的新鲜事。我像是从药物中毒的昏睡中,抑或从久病中苏醒过来。我真以为自己在生病,只是你没有告诉我。后来发现的几件事才引起了我的思考——你知道我指的什么。直到你在图书窒见了那个男人,又拒绝告诉我真相以后,我才下决心偷听那盘磁带。凯,我只有这一件事对你撒了谎。你找那盘磁带的时候,我知道它在哪里,我把它藏起来了。录磁带那人——他叫什么来着?”
“吉布伦。”
“对,吉布伦——他在磁盘里把一切都说了。当然,我并没有完全明白。惟一遗憾的是,我未能——他没讲完。他没提到,或者他提了而我没听到——因为我刚听到那里,你就醒了,我关掉了录音机。但我听到的内容足以说明:我不是人,只是机器。”
“你在说些什么?”
“机器,是的,我就是机器,用来研究你们的反应的——是这一类的东西吧。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个像我一样的机器。我们是根据你们的记忆或想像创造出来的。我说不太清楚——你知道得比我多。诸如此类的事吉布伦都谈到了——他的话有点艰深、晦涩——要不是后来事事吻合,我真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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