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舔了舔嘴唇,说:“斯诺,你干什么一一”
“你该走了。”他平静地说。
我轻轻关上门出来,把最后一抹夕阳关在了屋里。
瑞亚在几步之外,猫腰靠在走廊的墙边,一见我,立即跳起来,说:“看见了吗?我成功了,凯。我感觉好多了一—也许以后会越来越容易——”
“是的,那是自然……”我心不在焉地应道。
我们回到自己的住处。我心里还想着那个铁柜子,以及藏在里面的东西,也许它监听了整个谈话。我紧紧咬着牙关,直咬得痛,于是不自觉地用手背拂了拂面颊。多么愚蠢的会面!有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有!还有明天早上的会……
一阵恐惧陡然袭来,我不觉浑身战栗。我的脑电波图,我的大脑的工作模式的完全记录,就要以射线的形式发送给大海了。斯诺说什么来着?——如果瑞亚离去,我会非常痛苦吗?脑电波图记录下了神经活动的完备过程,意识的,无意识的。如果我想她消失,她就会消失么?我会想要除掉她么?到那时会因她行将毁灭而惊骇么?我要为自己的无意识负责任么?如果我不负责,就没有人负责了。我竟答应让他们这样千,真是愚蠢!显然,在我的脑电波罔被发送前,我可以审查它;可我不能破译,又如何审查?没人能破译,专家也只能识别神经活动的总体趋向。例如,他们只能说,对象在思考数学问题,但不能具体指明该数学问题的前提与条件。他们声称,他们只能捕捉到一般性特征,因为脑电波图不能区分同时发生的脉冲流,只有一部分具有所谓的“心理对应点”;而且他们拒绝冒着风险,直截了当地评论无意识活动。因此,怎么可能企望他们破译那些或多或少被压缩了的记忆密码呢?
那么,我为什么如此害怕呢?那天早上,我就告诉过瑞亚,实验可能不成功。如果人类神经专家不能破译脑电波图记录的信息,外星生命体又有多大把握成功破译呢……
然而,在我无知觉的情况下,那东西悄然而至,渗入我的大脑,扫描我的记忆,暴露我的致命弱点。这是事实,不可否认。它无需任何辅助工具,也无需射线传播,便潜入铁甲层层的基地,将我定位,然后带着战利品消失……
“凯?”瑞亚在轻声呼唤。
我站在窗前,漫无目的地看着外面,不知不觉,夜幕已经降临。高高的天上飘着一层薄云,在落日余辉的映照下,闪着银光。星斗已开始朦胧闪现。
如果实验的结果是,瑞亚消失了,那便意味着我要她消失,即我杀了她。不,我不去见萨托雷斯。他们不能逼我配合。但我又不能将真相告诉他们,我只能掩饰,撒谎,并一直骗下去……因为我的脑子里有思想、念头和不纯的希望,因为我是一个不自觉的凶手。人类飞向太空,去寻找新的世界,新的文明,却把自己的大脑尘封起来,不去探索那座密室暗道构成的复杂迷宫,不去发现自家门后藏着的秘密。我,会出于并不存在的羞耻,或因缺乏应有的勇气,而抛弃瑞亚吗?
“凯。”瑞亚唤道,声音愈发温柔。
她站在我身边,紧靠着我,我却假装没听见。那一刻,我只想把自己隔离起来。我什么问题也没解决,什么决定也没做出。我一动不动地站着,仰望夜空出神,脑子里一片空白。
夜色深沉,寒星点点。那幽灵鬼火般的星辰,同样也照耀着地球么?我确信,我已越过了某个界限。我拒绝承认自己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一种难以排遣的漠然之情吞噬着我,使我浑身没劲,连鄙视自己都没劲。
《索拉利斯星》作者:[波兰]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
第十一章 思想如海
“凯,还在想实验的事吗?”
她的声音,让我一惊:原来我一直睁着眼,在黑暗中躺了数小时,不曾入睡。我听不到她的鼻息,忘了她的存在,只一味放纵思绪,浮想联翩,随波逐流,任尔东西。那白日梦中的景象,实在诱人,它使我超越了现实的束缚及其意义。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你的呼吸,醒时一个样,睡时就是另一个样了。”她轻声说道,语含歉意,“不该打岔你——不愿说就不说呗。”
“有什么不愿对你说的?你说对了,我在想实验。”
“他们想取得什么样的目的?”
“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一个,或许一堆。什么‘脑电波行动’?那叫‘绝望行动’。真的,我们当中,应该有人勇敢地站出来,阻止这项实验.承担相应责任。然而,多数人却认为,这种勇气是懦弱的标志,是倒退的第一步,是人类对未知与不可知事物的可耻投降。”我顿了顿,气不打一处来,“你还不能说他们没有理南,他们振振有词地声称,即使与海洋沟通的计划不能实现,我们对海洋原生质的研究,也没有白费时间,我们最终会把秘密揭开。他们也深知,这是在自欺欺人。对海洋的研究,如在一个图书室里徒劳求索,书里全是不可解的密码语言,惟一熟知的只有那个花花绿绿的封面!”
“有过类似的行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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