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壮观景象在继续上演,又过了三个小时,夜晚来临,这期间,基地一直停在原处不动。太阳西沉,夜幕降临,笼罩大海。气泡还在升起,依稀可辨。
这情形,吓坏了瑞亚;而我,则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只是让人有些不安罢了。这种现象,每年总要发生两三次,无甚新奇之处。,运气好,碰上多发时期,还能看到一些从不曾被记录过的形态和构造。
第二天晚上.蓝太阳升起前一小时,我们又发现了另一个现象:海洋放射磷光。一簇一簇的磷光在海波推送下,有节奏地一起一伏。磷光开始是一片一片彼此孤立的,后来迅速扩展开,并连接成一片,如一张五彩的地毯,直铺到天边。磷光越来越亮,持续了约15到20分钟后,一道宽达数百英里的阴影从西边扑过来,所到之处,磷光全部熄灭。当阴影笼罩基地时.海上余下的磷光带迅速向东溃逃,好像要躲避这个可怕的灭火怪。那情形,就如急飞的极光,一飞就飞到天边,很快,最后一抹磷光也被黑暗征服了。又过了一会儿,就在那磷光褪去的地方,太阳喷薄而出,照亮海面,照亮我的窗户。
磷光现象也曾有记载,有人在非对称锥喷发前观察到过。它的出现,总预示着当地海洋即将有强烈活动发生。然而这一次,两周过去,却没有什么异样情况发生。只是当天晚上夜半时分,我在自己卧室里,一阵尖利刺耳的声音传来,将我从梦中惊醒。我以为又是谁做噩梦了,也许下一个就要轮到我了。就在我重新入睡前,实验室方向又传来阵阵噪音,就像有人在移动笨重的机器。我纳闷,这声音是怎么穿透隔音天花板传下来的?那可怕的声音持续了约半小时,直闹得我神经崩溃,大汗直流。就在我准备亲自上去看个究竟时,刺耳声突然停止,转而变成一种沉闷声,好像有东西在地板上拉过。
两天后的一天,我和瑞亚坐在厨房里,斯诺突然进来。他穿着休闲服装,显得异常苍老、高大,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也不看我们,只在桌边站着,打开一罐肉,一口面包就一口肉地吃起来。衣袖在油腻的罐头瓶上拂来拂去,他也不理会。
“小心,斯诺,你的衣袖!”
“什么?”他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只管狼吞虎咽,并不在意,好像他几天没有进食了。他倒满一杯酒,一口气喝干,抹了抹嘴,长舒一口气,然后用布满血丝的眼看着我,说:“你也不刮胡子啦?嗯……”
瑞亚收拾桌子。斯诺不停地抖脚,抹了抹脸,还把牙齿吮吸得滋滋直响,然后瞪眼对我说:“你真决定不刮胡子了?”见我不答,他又说,“相信我,你这样做就错了。当初它就是这样收拾吉布伦……”
“去去去,睡你的觉去吧。”
“什么?睡觉?在我想找人说说话的时候?听着,凯文,也许它渴望——它想讨好我们,却又不知道如何下手。它窥视我们的大脑,查看我们的欲望。要知道,我们的意识活动只有百分之二是有意识的,这就是说,它对我们的了解,甚至比我们自己还要多得多。这一点我们已经弄明白了。你在听吗?难道你不想听?为什么?”说到这里,他都快哭了,“你怎么不刮胡子?”
“闭嘴!——你醉了。”
“我?醉了?醉了又怎样?就因为我在太空中四处漂泊,探听宇宙的秘密,就不允许我醉?为什么不允许?你笃信人类的使命,是吗?吉布伦不刮胡子前给我讲过你的事——很高的评价哇。你要是想不失去信仰,就别去实验室,因为它属于萨托雷斯——这个与魔鬼做交易的浮士德①——他在寻找长生不老之药!这个通灵试验的最后守护者,我们需要的。他最新的发现也很妙——慢性死亡。很不坏,是吗?永远的痛——最后的一击……你还是不喝酒吗,凯文?”
他抬起肿胀的眼皮,看着靠在墙边的瑞亚,又喋喋不休起来:“啊,你这美丽的阿芙洛狄特②,海的女儿,你圣洁的手——”他笑得透不过气来,“真妙啊!呃,凯文——”
【① 浮士德.德国中世纪创说中一术士,为获得青春、知识和魔力,将曼魂出卖给魔鬼。】
【② 阿芙洛狄特,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士神,相当于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住嘴!住嘴!滚出去!”我咬牙切齿地吼道。
“你要赶我出去?你也这样?你不刮胡子还要赶我出去?我怎么警告你的?怎么忠告你的?太空里的同事应该相互帮助!听我说,凯文,我们一起下去,放开喉咙,大声呼唤吧。它会听到的,会的——可它叫什么名字?我们随心所欲,给所有的恒星和行星都命了名,尽管人家可能早就有了自己的名字。多大的勇气!走吧,我们下去。它怎么‘呼唤’我们的,我们就怎么呼唤它吧,它会被触动的,会拿我们当对称锥的,会以微积分的语言乞求我们的,会派带血的信使来求和的。让它也领略一下我们所遭受的罪孽吧,它会恐惧,会发抖的,会哀求速死的。它已经在哀求了,求我们帮它了结。你高兴不起来……可你要知道,我可是很会说逗人乐的。人的幽默感一旦多起来,结果就会大不一样。萨托雷斯要干什么,你知道吗?他要惩罚海洋,听它撕心裂肺的哀嚎。可是,你要是以为他真敢把他的计划提交给宇宙学协会那帮老朽们,那帮送我们来此赎罪的老朽们,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不敢,他害怕。其实,他只害怕那个小圆碟。他不让任何人看到那个小圆碟,他不敢,他不是浮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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