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那个,上次跟你说过的,事成之后要请你喝酒。”
于是,我们约好,时间晚上八点,地点西口公园。
八点差五分,我跟往常一样来到圆形广场,摊开手腿坐在长椅上,环望四周。公园里的树木像是在纷纷跟天气抗衡,努力要挽留夏天一般。眼看就要到九月底了,叶子却还依然青绿茂盛,尤其是山毛榉,叶子欢快地摩擦着,声音很是凉爽。再看女孩们,个个盛夏打扮,有的如同在避暑区的海边玩耍一样,外穿内衣紧裹上身,泳装热裤暴露多半臀部。色狼和拉客的小妹也还在重复着每天的生活。在东武百货公司的出口处,我看到了热衷于工作的阿祥。我看不出里面具体都有什么道道,不过那家伙在选择目标时,倒好像自己有一套什么方案。
八点刚到,阿祥离开工作岗位,向我这边走来。
“嗨!”
我从他的微笑里又看到了那两颗门牙。还是蓝色夏威夷衫和短裤,南方岛屿碧蓝色的浅海域那样的蓝。我提出了刚才心中的疑问:
“我说,你在选择和女孩子说话的时候究竟是怎样一个标准啊?”
“跟泡妞一样呗!”
阿祥一副懒于回答的样子,简单说道。我没听明白:
“究竟是怎样’”
“你想啊,凡是单身一人在这里待着的女孩子不外乎就是两种,一种东瞅瞅西看看,一种手拿杂志随便乱翻,其实根本没看,要么就是给朋友们挨个打电话的。前者多半是在等男朋友,而后者嘛,则肯定是无聊等别人前来搭讪的。这你都不知道?”
“不知道。”
阿祥听到我的回答很惊讶。不难看出这是泡妞里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常识了。突然,阿祥的表情僵住了。我随眼望去,明日美。
她和男人清闲幽雅地漫步在喷水池前的广场上。白色迷你裙下是性感、修长又富有弹性的大腿,走起路来像小猫一样。旁边的男人推着一辆色彩斑斓的自行车,高大的身材,相貌虽然看不清,但有种大学生的气质,好像很有家教。远远看去两人的身材都相当地匀称,说他们是阳光型情侶一点都不为过。绝配。明日美感觉到了我们的目光,冲这边笑着挥了挥手,男的也冲我们点头打着招呼。我挥手回应,同时对阿祥说:
“阿祥,你没跟明日美表白啊?”
“没有,说不出口。”
他简短地回了一句。
“噢?”
歌手们已在喷水池前坐下,为手上的吉他调整着音调。公园里响起了清凉的声音,旋律在大楼的包围下,悠悠地荡向夜空。阿祥开口道:
“我终于充分体会到做男人的心情了。”
绝对触景生情的感触,但他指的是什么?那个为保护心爱的女人而勇敢孤身奋战的夜晚吗?我竟有些感动,刚想说点什么,阿祥又说道:
“住在明日美家的那段时间。说真的。我不止一次地想占有她。有句话说得对,就算是再好的朋友,女人也不应该把男人领到家里过夜。”
我不禁大笑起来。看来贝山祥子从头到脚都已经是个十足的男人了。
“我要是女人啊,肯定会爱上你。”
阿祥笑了。
“你同性恋啊?这么恶心的话也讲得出来。定,喝酒去。”
我们起身离开长椅。天上的月亮高高挂在头顶,虽说比那个夜晚瘦了不少,却也明亮照人,这个时节的夜空闪现着透明的深蓝色。看着阿祥光光的脑袋,我不禁伸出手去,新生的毛发摸上去手感非常柔软。
出了公园,我们来到车站后面的一条街道。凉风习习,我们一同迈步前进。
计数器少年
斑马线有几条,你数过吗?
站在马路这边,以对面为终点,小心翼翼地踏上被冬曰阳光照得泛光、有点厚度的斑马线,一边低头数着,一边向前移动,就像惟恐踩空“白桥”掉进黑色柏油深渊一般。17条,毫无疑问的素数。他说,除了1和自己之外,其他数字根本没办法将它整除。这是没有朋友、代表孤独的好数字。
数斑马线只是冰山一角,凡是眼睛看到的一切,那小子都会打开脑子里的“计算器”开始计数。天上游荡的云彩,钻云而过的小鸟,小鸟停歇的电线,电线横穿池袋西一番街进驻商住两用大楼所有的污秽窗子。如果不把万事万物变成数字,那小于是不会安心的。
为了弄清楚自己是谁,一天到晚地计算自己心跳和呼吸的次数。他说,他只能算是个计数器,不是人类,不是那种不正确、不可靠的“类比式人类”。
我和他相识于西口公园,据说我是他在那个月遇见的第22个人,那天也是他来到这个神奇世界的第3869天。
不正确、不可靠的类比式人类?不过,纯粹以一台计数器的方式来生活,恐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
就在冬天第一次寒流袭来的时候,那小子出现在西口公园的圆形广场上。11月末的天气,冷风撞击着已经尝到冻之滋味的身体,石板间的缝道里堆积着飘落下来的白霜,在“嗒嗒嗒”计数器声音的伴随下,走来了那个小鬼。那是用以计算行人流量的银色计数器的声音。
一米四零的个头,矮矮的,瘦瘦的,看上去估计也就60斤上下。按说这会儿他应该坐在某家小学的课堂上着数学课才对,可是他中午就来了,一个人坐在粗粗的不锈钢管长椅上。错,确切地说那小子不是“坐”着。因为他总是挪来动去,要么倚靠,要么橫跨,要么从底下钻进钻出,要么攀爬,要么躺卧,反正不老老实实地待着。一边手按计数器嘀嘀答答数着眼前看到的一切。嗒嗒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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