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家连锁咖啡厅,就在公园对面,中间仅隔着一条马路,还不丑五米远。可这小家伙走路的速度就跟左鞋右穿的蜗牛一样,急得我恨不得
,夹起他两步跑过去,可是再看他脸上那认真投入的表情,我迟疑了。想起哪位小说家曾说过“灵魂的所在”,从广树身上我看到了他那透明的自我意识,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不管对方年龄多小,都必须给予充分的尊重。
20分钟后抵达,我已累成一摊泥。真是难以想像,从公园到这里竟需要如此艰难的旅程,同时也真切感受到了广树每天有多么辛苦。我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可以边喝咖啡边欣赏冬季里的公园。广树小心地爬上高脚椅,慢慢让自己坐下来。可刚一坐下就又开始不老实地动起来,不仅身体动,手也动着,“嗒嗒嗒”。
我们点了牛奶伴咖啡和可可口味的杯子蛋糕。
“阿诚,你也是LD吗?”
广树坚决地笑着突然问我。LD是LeamingDisabiuty的缩写,是指智商正常,但是却在学习某种或所有的科目时出现障碍。由于查不出究竟是何种原因导致,学校的老师也束手无策。
“我见你经常去公园里坐着,白天也是。”
“可能是吧,我学习成绩很差。不过,我们上学那会儿还没有LI’这种说法呢!”
广树惊讶地立马摆正姿势,直直地坐着说:
“啊?之前没有啊?噢,我们班里有五个呢!”
我想以前也应该有,肯定还不少,只不过那时候都被老师们干脆地放弃了。哪儿像现在啊,学生都有齐全的档案,把他们按不同类型不同级别分开,然后再配备相应的管理模式。
“广树,你为什么总是拿着计数器喀嗒喀嗒呢?”
他得意地笑着,依然是那种笑脸。
“这个嘛,除了数字是真实的以外,其余任何东西都只是表面现象;”
“是吗?”
“是。有的人什么都不做就能活下去,而有的人则必须依靠数字。要了解世界,就不得不去计算世界。这家店的菜单上面写有26道菜,总价为?860元。刚才我们来这里时,你少我两百一十三步先到了。真希望学会你那种走法。”
这小鬼对数字竟敏锐到如此地步,不禁令人心生寒意。他的智商确实没问题。那种心算,我可不行。
由
之后的三十分钟又从我们的嘴边溜过。杯子蛋糕已被广树消灭完毕,他拉开羽毛风衣的口袋拉锁,从里面掏出一个白色半透明盖子、看似用来装隐形眼镜的小盒子。里面是满满的五颜六色的锭剂,分别放在每个小格里。
广树从中取出了三颗,用杯中水送进肚里,动作相当熟练。我没问那药是用来治什么的,而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望向别处。
“这一颗呢,是用来防止头脑运转速度不断加快的药,但是如果忘记吃了,我会从早到晚都一直乱吼乱叫的。而这颗椭圓形的呢,只是营养食品而已,不是药……”
说着话,他拿药盒让我看。广树是个异常敏锐的孩子,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包括我的迟疑与好奇。
“……DHA,能让脑袋变聪明。”
他还是笑着,一张给人遥远感的笑脸。我突然间特别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让自己孩子每天吞下镇定剂和补脑营养品。
“差点忘了,阿诚,你有手机吧,把号码给我。”
“思,不过是PHS。带笔了没?”
“你尽管说就行了,不用笔。”
凭空记12位数字?不敢想像!不过我还是说了出来。广树脸上的笑突然消失了,瞳孔也好像在往眼里退,逐渐没了凝聚力。然而,眨眼的工夫,他的神情便又恢复了原样。
“你记住了?确定?”
“思。确定,绝对永远忘不了。”
说完,广树一口气背出了我的号码,脸上呈现出“太简单了”的表情。
“你肯定有记住长串数字的秘诀?”
广树听完,坚决的笑转变成了一脸的得意,孩子气十足。虽然我也不清楚怎样才算是孩子气。
“看在你是好人的份儿上,我就告诉你吧。”
说完,广树如放机关枪似的连串儿念道:
“肯德基·SKYLARK·肯德基·Denny's·Denny’s·吉野家·麦当劳·SKYLARK·Mister·吉野家·GUSTO。这就是你的电话号码。”
“什么意思?”
“这种东西最忌死记硬背,我通常是先在脑子里想像成与之相应的味道,不过并不是去想食物有多好吃,而是要记住它们之间的相互关联性,知道了吗?”
“嗒嗒嗒,”计数器依然在他手中响着。
“不明白。”我确实听得稀里糊涂的。
“你看啊,吃了拉面再去吃冰淇淋,那味道就像吃了什么怪异的药似的,是吧?这就是一种关联。再说麦当劳的巨无霸和吉野家的红,嚼在嘴里感觉就像弄上水后的纸箱子。是不是很简单呢?”
说完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笑。我终于折服了。在离开咖啡厅之前,我告诉他下回一定得好好教教我,没准儿什么时候我的专栏里就会用到它呢。我留在冬季里的路边,广树则迈进了人行横道,他谨慎的步伐如同脚下正踩着一片雷区。十岁少年危机重重的七分钟。终于,他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地铁入口的阶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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