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在东京长大,但要想穿过池袋站前那汹涌的人潮还真是累人,犹如中奖时泪汩涌出的小钢珠般络绎不绝。万分努力终于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到了西武百货门口。我按照百货楼层标注牌的指示,避开结伴搭乘手扶电悌、露出内裤、时时发出银铃般笑声的女孩子们,直上电梯奔往七楼。
最近一段时间,品牌商家统统追求起设计性感、配色大胆的迷幻风格来,销售量出奇的高,掀起了六七十年代的热潮,然而“SilveCross”店却和他们很不相同。它的位置偏僻,气氛静谧异常,行为举止也很不愿让人知道般低调,走到店前不觉连脚步都变得沉重了。
门槛伤痕累累,像一块多年的老朽木;店里的地面上铺满了细沙,墙上一块红黑色的铁板,也早已生了锈。这是沙漠里的汽车修理场吗?里面是清一色的服装统一的男店员,印有银十字的T恤配黑色皮裤。一般人们看到全是男店员时往往会想到“同性恋”,不过“SilverCross”店里的男士们看上去都很强壮(唉,说不定是铁汉型同性恋呢)。
店内很宽敞,两排玻璃柜有序摆放,向人们展示着让他们感到自豪的银质物品。我谨慎地将手避开玻璃,一样一样的看着里面的东西。银质手镯!很快我找到了它。
那是一支由多个十字相连的手镯,每个十字大约有三公分厚,总共有不到三十公分长,不知是一种什么衔接法,看上去非常漂亮。果然是能让人一眼就记住的好东西!因为上面没有标价,我便询问了一下旁边一个长有络腮胡子的店员。
“这手镯怎么卖?”
那人双臂环抱于胸前,先点了点头,随后说:
“十五万。”
天啊!看来这辈子我和它是无缘了。如果老铁知道了肯定会大为惊叹地说,能抵得上十五次低价泰国浴了。也许他一个月还真有可能去过十五次也说不定!
“有宣传册吗?”
“就只有2000年春夏款的宣传册了。一千块一本。”
他依然那副姿势。没准儿是这儿的保安,不是店员。还有,从他嘴里根本听不到客气的话语。无奈,但还是从陈列柜旁边的春夏商品宣传册里抽出了一本。不但厚实分量够,而且包装非常精美,可以和美术馆展览会上的特展集相媲美了。交完钱,我以为店员会给我把书装进塑料袋,可是他一动不动地在那儿站着,两眼直直看着我。
“包装袋呢?”
“本店不用那种多余的东西。”
也对,反正回到家也得把袋子扔掉。于是,拿起样书,抖去脚上的沙子,离开了“SilverCross’。全当一次异文化的小小体验吧。
干脆我家水果店也改成这个调调吧。
回到二楼卧室,我轻轻翻开了那本样书。无论是刀子、戒指、手镯和依所穿的部位(耳朵、舌头、乳头)不同而造型不同的银环,甚至还有不知用来干什么的笨重大银块,均以十字为主题而设计。这些高价银饰在石头、砂或草的背景下被摄影师随意摆放着。从画面上看来,摄影师的技巧应该相当不凡,没用任何技巧,没用暖昧的影像,仅是单纯地拍下了物品正面,每一个角落该如何摄影师似乎都想到了。就这样,物品被非常真实地赤裸裸地呈现了出来,所以,你能够看到的除了物品本身没有其他。
翻到最后,一个男人身穿黑色皮裤,以模特儿之姿出现在画面上,他就是长谷部三沙男。皮裤应该不是新的,颜色褪了点,成了鲨鱼皮般的深灰色,裤形变了点,满是细细的纹理,反而更自然好看。可要命的是一条要二十万块钱,比我那一千九百块买的打折UMQLO牛仔裤[1]要贵上一百倍。不过不得不承认那裤子确实帅呆了。对了,嘉藤那家伙为什么说这个品牌是为我量身订做的呢?
尽管皮裤亮人眼球,但比它更亮的还得属设计师。他伫立在某片荒野,身后是飘过地平线的云,粗犷的长发尽显三十年来西海岸的Hell'sAngel飞车党万年不变的风格,凝视镜头的神情好像在说:尽情地拍吧!
长谷部三沙男的那双眼睛,不,应该说是眼球,形状几乎成正圆,像头盖骨的空洞里镶嵌的两颗水晶球,极具吸引力,就连仙人掌、红砂和远方的积雨云似乎都有可能被它吸进去。
对他而言一切看来都是身外之物,黑皮裤是,身体也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魂魄,因为一时兴起才找来这么一件衣服暂穿。
两个好色老头、一个性感阿嬷,加上那个宗教狂热分子似的设计师,还有两名搞恶作剧的抢劫犯。几种不同的人都生活在同一个区域一一池袋。我越想头脑就越混乱,最后干脆从架子找来一张CD,海顿的《十架七言》,那是基督被吊上十字架时所说的七句话,后人把它谱成了音乐。有管弦乐版、神剧版、弦乐四重奏版三种,也许是我老了的原因,惟独喜爱四重奏版,听上去安安静静的很舒服。不管怎样先暂时放松一下,有声音总比没声音要好。再说思考的时候配上有节奏的韵律感,往往能够让自
[1]UMQLO:日本平价服装品牌。
己的思维顺利潜入最深处,思考时音乐的韵律非常重要。我躺在从铺上就没再叠起来的棉被上,继续围绕着整个事件思索着。一无所获。
话又说回来,拿撒勒人[1]居然会将残害自己手足的刑具看成一种象征,而且还传承了两千多年,真是难以想像。正如此次抢劫犯将设计师长谷部三沙男的设计标志装饰在手腕上,用来象征爱、殉教和替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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