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皆川的话我脑海中浮现小温以前说过的话。派对终结者里面有两个高个子,除了袭击我的冈野外,应该就是那个已经挂掉的少年D。十九岁的冢本重人。这回,剩下的两个人,少年A和少年C应该会有所担心与恐惧了吧?还是继续沉醉在自我毀灭的暴力机器的噪音里呢?
费了好大的力气,皆川缓过气来,对我淡淡地说出他的最后心愿:
“我死后会被埋在乱坟岗里吧……所以……你帮我拿下这个。”
他竭尽全力地示意我帮他取下脖子上带着的金链子。
“要拿下这个?”
他动了动下巴表示肯定。我小心翼翼地取下链子。链子上挂着一个长方形邮票大小的坠子,正面是镀金,背面则刻着“GK”两个字母。皆川告诉我:
“那个是我的名字……我真名的缩写……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我死后把它扔进我家乡的大海里……只有拜托你了……我家乡在……”
皆川说出一个靠着太平洋海岸的小镇名,是以远洋捕鱼业驰名的小镇。是皆川出生、成长、开始踏进卖肉这一行的地方,也是自从踏进这一行以来,皆川再也没有回过的家。他的愿望是想在临走的时候再次回到儿时嬉戏玩耍的海边吧。我对他说:
“事情解决后我一定会帮你办。放心。”
一脸严肃的皆川说道:
“我的全部积蓄……都会给你……为了报答你……”
我拒绝了。收到这样的钱会让我不安的,也完全不会感到高兴。
“那……就捐给越南灾区的小孩……就这样吧……不然,组织会吃掉。”
大概是说完了心里最想说的话,接下来的皆川开始扯一些无关紧要的无聊话题。以前经历过的女人,或者小时候干的一些糗事。那晚的皆川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快要死的伤患病人。说出来大概让人无法相信,皆川临走前的无聊话题竟然是日本的未来——“YEH、YEH、YEH、YEH”[1]——早安少女组和椎名林檎!心电图的波浪也跟着跳跃了四次。
看起来满脸睡意的皆川并不愿意睡过去。深更半夜,他居然提出想喝酒,在征得玩着电子游戏的医生的同意之后,我飞快地跑到附近的居酒屋,买到最高级最好的日本酒回来。我倒了半杯酒给皆川,小心翼翼地捧着送
[1]日本的未来——YEH、YEH、YEH、YEH·早安少女组LoveMachine的歌词。
到他的嘴边。皆川明明一口也没喝,但却开心地说着过瘾、好酒,还说谢谢我这个好人。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
皆川在舔了几滴日本酒几分钟后睡去了。我就在旁边的地板空地上打着瞌睡。快要天亮的时候,我被心电仪器刺耳的警告音惊吓醒来。那时密医恰好走进房间。
密医一眼瞥向已经呈水平线的心电图,然后利索地拿手放在皆川的脖子外侧,在确认心跳和呼吸后,密医从医袍兜里掏出手电筒,拨开皆川紧闭着的眼睛,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停止这一切动作之后,他对身后的我说道:
“很抱歉。我虽然是见不得光的医生,但病人是在我手上过世的,我也感觉几分不安。所以,这个消息能让我去通知圣玉社那边吗?”
默默地点着头,我起身走近皆川,握起仍然保有一点温度的粗壮的手。我的大脑还没有完全接受皆川已经死亡的事实。我不是说灵异,也不是说现代的宗教,只是有时你也会感觉到,死亡总是这样亲密地陪伴在我们身边。那样的时候,你会感觉天空特别的蓝,自己的心跳也格外的清晰明亮,我总有一种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的皆川在某个地方注视着我的感觉。他并没有离开。那是一种说不清原因却又确实存在的感受。
的确。黎明时分,我看到皆川在天花板的一角看着我,对我微笑。
谢啦,阿诚。
走出公寓,我一点睡意都没有。大好的晴天,阳光沾满街道的每一处,明亮而透明的光线使得夹杂着汽车尾气味道的空气也闻起来有一科新鲜感。我在本乡道上闲晃着,虽然昨天被冈野打击的地方痛意未消,但是一想到皆川所受的痛苦,我这只不过像蚊子叮罢了。晃荡着上了天桥,向下望去,东京蔚蓝的天空之下,车水马龙,视线里只有楼房和汽车渐渐模糊的影像。
生和死只是一线之隔。只要踏出一步,就像我和皆川一样,一个留在活的世界里,一个去往另外的那个死亡世界。这也是机缘的结果,毫不奇怪。在天桥上,只要你踏出一步,你就会站在跟皆川一样的世界里。说不定,在那个世界,他见到还活在世上的我,还会嘲笑我一番呢。
欣赏了几分钟的东京的清晨,我的PHS响了。崇仔像清晨太阳一般强硬的声音。
“我们找到他们的巢穴了。现在马上就要过去,你来不来?”
关于已去了另一个世界的人的一切以后有的是时间来思考。我现在要做的是毅然决绝地给崇仔答复:肯定要去。反正我只是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是只愚蠢的动物,一只在池袋底部寄生的垃圾一般的生物。活下来的人,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要处理,还可以到处地东奔西跑,还可以大胆地制造更多自我怜悯与自我厌恶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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