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悠悠馆_陈舜臣【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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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房子的主人对这座建筑物是相当满意的。文保泰满面春风地陪策太郎参观。前来访问者,都能听到文保泰的这番介绍,同时也都会被带进去参观的。

  这唯一的工作场所坐落在正房的后面。总之,这所别馆的结构十分别致。

  策太郎听着文保泰的介绍,惊叹不已。

  “后门对着一条宽阔的街道,连马车都可以过得来。这是为了方便托我取拓本的朋友用马车把石碑运进来。”他又做了补充说明。

  石碑之类体积庞大,相当沉重,把这些东西运来,本来是很不经济的,可是这里人工便宜,也就无所谓了。凡是拜托知名人士文保泰取拓本的人,其酬金比一般的要高得多。

  “这块匾额很新颖!”策太郎仰视着悬挂着的匾额赞赏地说。

  在绿色框框中间的“悠悠馆”三个大字非常醒目。

  这几个字既非用毛笔书写,亦非用常见的木头雕刻后再进行着色的,而是用拓本技术搞的。

  乍一看来,像是在黑底上印着白字。

  匾额上的“悠悠”二字,不仅字体相异,字的大小亦稍有不同。第一个“悠”字是工整的楷书,字体稍大;第二个“悠”字笔划略细,是用正草书写的,不是潦草的连笔字,虽系草书却易于辨认。

  最后的一个“馆”字,笔画粗犷,使人感到刚劲有力。

  “匾额上的三个字是从别处一个个拓下来,然后再排列起来贴上去的呀。字面用特殊的涂料反复涂过。这样可以避免风雨的侵蚀破坏……第一个字从保定的一个叫作刘宗之的墓碑上取下来的。那块墓碑叫‘神道碑’。第二个字是从上海‘潮泉义庄’的创建纪念碑上取下来的;第三个字是我看到《停云馆帖》这本字帖时,觉得封面上的‘馆’字别具一格,于是请一位熟练石匠照字样雕刻,再搞出拓本来的……”

  文保泰在接待客人时,总免不了介绍一番,也许他不善辞令,总使人觉得他的解说不那么流畅。

  “您是特意……”

  这时,就连颇谙此道的策太郎,也流露出自己的想法。

  一般的书法家或鉴赏家都喜欢看到古人笔迹,这一点自不待言。问题是,古人的笔迹是写在纸上的,由于纸张脆弱,加上长时间的污损虫蛀,难以保存,所以,凡名家书法都刻在石头上,尽管不知何时会磨灭,却能长期保存下来,况且可以随时取拓本,以便广泛流传。

  一般情况下,有时,某人会对书封面的字迹产生兴趣,封面的字往往写得更好。尽管如此,在主人在世期间,总可以保存起来,不必另搞拓本。要是有人特意请石匠将书上的字雕刻下来,搞成拓本,这种人虽不至于被视为书呆子,也会被当作“拓本狂”吧。

  文保泰就是那种拓本狂,在世上确属稀有。

  “怎么样?你在日本搞过拓本吗?”文保泰问策太郎。

  这时,他谈到自己曾教过策太郎取拓本的技巧。

  “嗯。我弄了不少。石碑、佛像、铜镜等都搞过。托您的福,我还被父亲夸奖过呢。恐怕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受表扬吧。”

  “真不错。哦,还有,现在有人托我搞最简单的墓志铭拓本,到时你来参观一下吧。”文保泰摆着师傅的派头。

  策太郎本来就想进一步研究文保泰的拓本技术,加之又接受了那须的任务,当然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务必拜托您!”

  拓本,可以说是一种印刷术。

  一般的印刷,是在铅字上涂上墨汁,图章则涂上朱砂,然后盖到纸上去。

  拓本呢?由于文字是刻在石碑上的,凸凹不平,取拓本时便会出现黑底白字,至于铅字或印章上的字,都是反过来的,盖在纸上就会出现正面的字了。石碑上刻的文字是正字,如果在石碑上涂上墨汁或朱砂,然后把纸覆盖在上面压下去,不但会将石碑弄脏,而且印出来的文字是反的。

  拓本时,要注意若干问题。

  在被拓体上铺上纸,然后用水把纸湿润一下再按下去。这种作法叫“装满水”。当然,被拓体塌陷下去的地方也要完全按下去。有些地方用开水代替生水。在纸未完全晾干的时候,用沾了墨汁的棉花球在纸上拍打,由于纸凹处没有沾上墨汁,这些地方是白色。

  这么一讲,似乎拓本技术很简单,可是,真正做起来是非常困难复杂的。从被拓体上取字墨汁过于渗透,弄出来的字会比原来的字体瘦小,倘若不注意,也会取出粗大的字体来。

  如果被拓体表面光滑,在纸上渗透水,纸立刻会脱落下来。如果用胶礬水,纸虽然很稳地贴到被拓体上,然而纸容易受损,取下的拓本不到几年光景就会成为破烂的碎片,难以保存。因此,有时要用重油,或者是使用煎过的白芨【注】取拓本。

  【注】 —种中药的名称——译者注。

  上面说的只是一般的取拓本技术。至于像文保泰这样大名鼎鼎的人是用什么特殊秘方来搞拓本呢?当时人们有着各种各样的揣测。

  其实并无奥秘之处。文保泰为了使渗透了水的纸尽快地达到将干未干的程度,采用西洋人用的吸墨纸吸水,效果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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