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他要想的是有关一桩恋情的谣言。“恋情”二字本当写得大大地,因为这字一看就引人侧目。即使仅在脑海中,也回荡着不正经的感觉,听起来又带着颓废的法国味儿。这恋情是介于桃若丝小姐与借居菲尔博士家的年轻蓝坡之间的。
起初巴吉很震惊。不是针对恋情,而是对那位年轻蓝坡感到震惊。奇怪——怪得很哩,巴吉回想起这一则小道消息还很吃惊。走在月下这不停飕飕作响的树下,他知道宅邸已人事全非。大概多亏巴吉行侠仗义的一面吧,好比在剑口下能不屈不挠地辱骂欺压他的混混一样,他有本事对别人欠妥的行为一笑置之(无赖一个,不足挂齿丫宅邸生活就像一局纸牌戏一般,过于古板一成不变。巴吉恨不得象徵性地把牌桌掀了,将纸牌全扫到地上去,开始率性地过日子。只不过……哎,他们美国佬好可恶,还有桃若丝小姐,真是的!)
天哪!桃若丝小姐!
他又想起早先想说的话,也就是马汀先生被谋杀那晚,巴吉搁在心里踟蹰着未说的话。他险些说了一篇不留情面的话:桃若丝小姐,邦朵太太那么跋扈什么闲事都要管,若给她瞧见你和蓝坡独处,话会怎么传出去呢?光想到这儿就教他心凉了半截。然而此刻银幕上的五光十色却让巴吉先生心情开朗。
他咯咯地闷笑。
这会儿他行经几落干草堆,就是月下那硕大的几团黑影,他没想到已经走了那么远,他靴子一定沾满了灰沙。疾走让全身都暖和了起来。想想,毕竟那美国小伙子看起来还算是个绅士。当然啦,有那么些片刻巴吉曾怀疑蓝坡就是那谋杀犯。他来自粗野不文明的美国嘛:这本身就足以构成嫌疑了。有那么自我陶醉的一刻,他甚至怀疑那蓝坡是邦朵太太所形容的那种美国杀手哩。
然而干草堆转眼变成济思公爵备有加农大炮的碉堡,夜色也变得像剑客穿的丝绒料子一样轻软。巴吉先生顿时多愁善感起来。他记起诗人但尼生。他一时想不起但尼生写过哪些东西,但他确定凭但尼生的人生哲学,一定是看好桃若丝小姐和蓝坡之间恋情的。何况,天哪!眼见有人能让她心灵苏醒,教巴吉私下感到何等欣慰!啊!这一天下午她推说不想喝茶,宅邸上上下下不见她人影。桃若丝小姐从午茶时间一直失踪,几乎到巴吉要出门上查特罕时才露面。哈!巴吉可充当过她的监护人哟(她外出过吗?治安法庭法官问,攸关大局的会议纪录簿虎视眈眈地摊开在那儿。巴吉处变不惊答说:没有)。
他无意间朝左手边的草原望去,顿时止住脚步停在路当中,一边膝盖抖了起来。
明朗月照的夜空下,左前方矗立着查特罕监狱。光线如此澄澈,他竟看得清女巫角的树丛。林间有道黄色光线在那儿游移着。
巴吉在白色的路中央一动也不动地站了良久。他叮咛自己前方若有危险,只要静止站着不动就不会受到伤害——就像一只恶犬不会攻击一个毫无动静的人,是一样的道理。然后他一丝不苟地摘下他的礼帽,再拿一条整洁的手帕擦拭额头。有个古怪的念头在他脑海穿梭,念头强得他无法招架。远处那小精灵似的光点频频闪烁,这对冒险家巴吉是个挑衅。午夜了,他继续雄纠纠、气昂昂地往宅邸方向走。再过不久他就可以略带羞惭地望着那洁白的床铺,面对现实回过头来承认,他充其量不过是个总管巴吉罢了……
接下来巴吉所做的,比超日常那个在宅邸作威作福的平凡总管来说,简直是件壮举。他攀过栅栏,弯低身子走上了草原斜坡,朝女巫角前进。
雨刚停不久,地还很泥泞。他偏偏挑了这个月光晈洁的夜晚,明目张胆地爬坡,这才想到早该取另一条较为迂回隐密的路线上女巫角才对,反正走都走了。他呼呼地喘着气,喉结上上下下,外表看来像个锯齿来回锯着。他汗流浃背,又湿又热。不一会儿月亮乖巧地躲进云端,巴吉求之不得,便也像传统人士一般,不置可否却欣然接受了。
他来到女巫角边上。前头有株山毛桦。他倚在树上,感觉帽子越戴越紧,喉头也跑干了。现在气喘如牛。
这太疯狂了。姑且不论冒险家不冒险家的了,这根本就是疯狂。
前方又见那光点。看得出就在水井附近扭曲的树干之间,离此还有二三十尺远。光源闪烁,像在打信号似的。另一盏灯在远远的高处眨着,好像在作回应。巴吉引颈张望:毫无疑问,灯号来自典狱长室阳台。有人在那儿放了一盏灯。只见一个十分结实的男人身影,俯身越过栏杆,且在栏杆上动什么手脚。
一条绳索抛了出来,猛地扭来扭去,吓得巴吉倒退两步。绳索垂到井口闷闷地发出“砰”的一响,凌乱地抖开沿着井边滑了下去。巴吉看得出神,把头再往前探去。这时井边的闪光已转为一道稳定的光束。好像由一个瘦小的人举着——他忖道,那根本是个女人的身材。有张脸挪到光束中,显出向上翘颈的姿态,一手朝上面老高的阳台方向挥手。
——是蓝坡。即使隔这么远,也不可能看走眼。是那美国佬没错,还有他那张脸,蛮奇怪的、老是咧着嘴笑、一副年轻气盛的模样。是蓝坡先生,对。蓝坡先生似乎在测试绳索。他一脚跨过去,收起两腿。攀着绳索往上爬了几尺,他一手悬吊在那儿,另一手去扯绳子。接着他跳回地面,再挥了挥手。又有一道光,像是圆形牛眼灯亮了起来。他把灯拴在腰带上,此外好像还往皮带上绑了什么——小斧头吧,和一个小型十字镐之类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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