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一郎觉得,母亲的眼睛里包含着的,与其说是想诉说什么,倒不如说是一切都接受了的情感。“孩子,你做得对!”这是来自母亲的认可……
笙一郎的手离开了呼叫按钮。麻理子也放开笙一郎的手,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她白皙的皮肤变得清晰起来。笙一郎觉得自己被母亲接受了。
她把生命交给了笙一郎。只要笙一郎再稍微用点力气,一切就都结束了。笙一郎一直在追求着某种东西,一直在渴望成为一个出色的人。名誉,金钱,还有人们的称赞……他想得到这一切并且想在人前炫耀。他不想做一个在这个世界上有他没他都一样的人,他想做一个被人尊敬的人并引以为豪。所以,他连睡觉都觉得是浪费时间,拼命地努力。
所有这一切努力,也许都是为了得到母亲的认可。笙一郎闭上了眼睛。母亲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年轻的母亲,大概还不到30岁吧,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的母亲。多次丢下幼小的笙一郎跑到别的男人那里去,母亲也是没办法吧,年轻漂亮的母亲……
就是那个母亲,现在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笙一郎,绝对哪儿都不去了,什么男人那里都不去了,她将永远属于笙一郎。笙一郎不由地伸出手来。就在他的手将要碰到母亲的时候,手指尖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相容的感觉。
母亲的皮肤比住院以前显得有光泽,但毕竟上了年纪,除了皱纹以外,由于痴呆病的缘故,脸也有些扭曲。笙一郎想用手指摸摸母亲那有些扭曲的面颊。突然,他觉得自己背叛了自己,马上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不是母亲!这不是母亲……
“水……”母亲沙哑的声音。
笙一郎抬起头来。麻理子看着他,眼睛又变得浑浊了。
“爸爸,”她在叫笙一郎,“水,爸爸,喝水。”完全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笙一郎喘了口气,把水杯送到母亲面前。
“喝不着嘛。”麻理子头也不抬地撒着娇。
笙一郎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右手从母亲脖子底下插进去把她扶起来,左手把水杯送到她嘴边。麻理子干巴巴的嘴唇咬着杯沿,喉咙上下蠕动着喝起来。笙一郎觉得她喝够了,想把水杯放回去时,手在哆哆嗦嗦地颤抖。
笙一郎调整了一下水杯的角度,想再让母亲喝点儿,母亲摆摆手,意思是不喝了。笙一郎放好水杯,安排母亲躺好。母亲满意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呼呼地睡着了。笙一郎看着母亲的脸,也困得熬不住,双手趴在母亲的床上,头枕在胳膊上打起瞌睡来。
可是他睡不着,眼前晃动着母亲年轻时的面影。浓妆艳抹,穿着鲜红的超短裙,身上的香水味儿刺鼻的母亲。扔下笙一郎差点儿把他饿死,自己却悠然自得的母亲。被男人甩了以后喝醉了回来,抱住笙一郎说着:“原谅我,妈再也不离开你了,再也不敢找男人了”,眼泪濡湿了笙一郎的小脸的母亲。
麻理子发誓再也不找男人的时候,正是笙一郎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时他还没去双海儿童医院住院。不用说,笙一郎并没有相信母亲的誓言。但是母亲很认真说了好几次,事实上也是过了三个月她都没找男人。
笙一郎准备相信母亲了。母亲31岁生日那天,笙一郎想送给母亲一件生日礼物。因为没有钱,他就到公园里,到山上去采野花,为此他逃了一天学,从早晨采到傍晚,采来大人的双手都掐不住的那么一大把野花。
到学校附近的文具店里偷来玻璃纸把花包好,又从女同学那里抢来一根发带束好,自以为是天底下最好的花束。
想像着母亲满意的笑脸,笙一郎蹦蹦跳跳地回到家里。还以为母亲已经做了一大堆好吃的正在家里等着他呢,谁知家里连母亲的影子都没有。屋子里黑乎乎的,矮桌上放着一万日元,连张字条都没留。
笙一郎三天没出家门,每天都在盼着母亲回来。结果呢,直到那一大束野花枯萎了,腐烂发臭了,母亲还是没有回来。此后不久,笙一郎就被送到双海儿童医院去了。
气愤、恼怒、憎恨,挡不住对年轻时的母亲的怀念。笙一郎咬着床单,听着母亲那怪里怪气的鼾声,无声地哭了。
4
梁平眼前,一个女人在抽烟。
在川崎站开往横滨方向的站台上,他看见一个穿着牛仔裤和红色运动衫的二十五六岁的长发女人,带着一个满脸倦意的五岁左右的男孩子,并排坐在长凳上,猛烈地抽着烟。梁平从小就讨厌那些抽烟的年轻母亲。每当看到这种女人抽烟,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小学四五年级时,一个抽着烟的年轻的陌生女人打过他。所以,他一见到抽烟的年轻女人就惊恐万状,甚至昏过去。
11岁的时候在双海儿童医院住院时,他想改变自己这种过敏状态,自己也试着抽过烟。出院后虽然能够控制自己,避免冲动,但还是看不了年轻女人抽烟。不是扭过脸去不看,就是躲得远远的。当了警察以后,探听情况时遇到抽烟的年轻女人,他就低着头,精力集中在对方说的事情上。
可是现在呢,不知为什么,梁平的眼睛离不开坐在长凳上抽烟的这个年轻女人。燃着的香烟发出吱吱的声音,让他感到震耳欲聋,烟油子的味道从鼻孔直钻到脑子里去,红色的烟头,似乎就要燃起熊熊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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