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贩们一边点头一边笑着说:“哎呀,我是什么老板哟,你才是大老板。”紧跟着问道,“大老板,你回重庆吗?”
等隔天他从重庆回到万县,在拾级而上的步子中,他又一个一个地将头望过去,问道:“老板,石子卖脱了多少?”
那些小贩们出售的工艺品,大多是用河边的小石子粘接成的形状各异的三峡石。
他们回应道:“大老板,你又做了一笔业务回万县呀。”
就在这个冬天的下午,霏霏细雨将万县港长长的石阶淋成一条闪闪发亮的雨中美景,从江面上吹来的寒风扑到石梯上,贴着石梯一路攀登上去。石梯两边的许多小贩在雨棚的遮掩下将双手缩回衣袖里,轮换着两只脚在原地不停地运动。
文武撑开一把雨伞,夹紧公文包,开始一级一级地登上去。如同过去一样,他朝两边的小贩们点点头。前面说过,这已经成为他经过万县港的习惯,谁也不会认真到他的点头意味着一笔生意的到来。然而,这一次,就在文武走到半途中,就在他重复了若干次的习惯中,他突然看到一张陌生的小贩面孔在他点头的一刹那间朝他粲然一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悦耳的声音穿过绵绵的雨雾叩响他的耳鼓:“老板,买张红叶吧,正宗的北京香山红叶。”
一瞬间,文武愣住了。他在万县港的石梯上上上下下过无数次,还没有一个小贩向他推销过东西。待他回过神时,他首先看到的是一把小小的雨伞,在黑布绷面的雨伞下,站着一位皮肤白净的年轻女子;在年轻女子的脚前,铺开一块塑料布,上面散乱地堆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红叶——一种在枫树叶上覆上一层塑膜的工艺品。
最先使文武感到吃惊的便是地上的红叶。大家都知道,旅游者购买的是当地人用当地的原材料制作的工艺品。万县是长江上游的一个小城市,本地是不出产红叶的。现在,在万县港的石梯上,一张又一张红光耀眼的红叶摊在石梯上,醒目确实是醒目,但是,销路到底如何呢?其次,文武看到那位卖红叶的女子,在她清瘦的脸庞上,在她艰难地挤上脸皮的笑容里,露出一丝文化人的窘涩;再一回味她那声“老板,买张红叶吧,正宗的北京香山红叶”时,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文武,立刻体会到她是刚“下海”的初泳者,还没滑到“油锅”里去。须知,在那些油嘴滑舌的小商贩的招徕术里,或许早已这样吆喝开了:“盯到起,看到来,刚从枫树的故乡加拿大进口的洋红叶。”
奸商的“价”位在哪儿(2)
怀着一份陌生而好奇的心情,文武走到那位陌生女子面前,弯腰拾起一张红叶,看了看,问道:“我怎么过去没见过你?”
那位年轻女子的脸上立刻涌起羞红,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第四次出来摆摊。”俄顷,又补充道,“过去从来没想过做生意的事情,也没想过做生意会这样子的辛苦。”
那张红叶在文武的手指间跳来跳去,他问道:“这种东西销路如何?”
那位年轻女子将头扭向一边,望着脚下灰蒙蒙的江面,一艘轮船刚好发出呜呜的响声。一会儿,她才细声地答道:“摆了四天,一张都没卖掉。”
“你卖多少钱一张?”
“一块。”
“这样吧,我来给你开张。”文武掏出五元钱,选了五张红叶,站起身刚走了几步,又莫名地站住了。他忽然产生了经商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同情与冲动,他转身回到那位年轻女子身边,掏出一张名片给她,“这些红叶,我全部买了。你送到我的公司去,交给办公室的刘主任,就说是我订下的货。”
2 傍晚的谈话:红叶的“价”位是多少?
应该说,文武的“同情”也就是一百元的小数目,他将那些红叶赠送给公司的职员,自己办公桌的玻璃板下也压了一张。
事情原本就这样结束了。
这个季节正是多雨而阴冷的时候。
在一个傍晚,文武下班走到公司的大门口,一个似曾相闻的声音飘进他的耳畔:“文老板。”
就在文武停下脚步四处张望的时候,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从侧面飘过来。在看到那人影的一瞬间,文武猛然想起她就是那位卖红叶的女子。他急忙伸出手,说道:“你好。这段时间红叶生意如何?”
对方握了握文武的手,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却指了指腋下挟着的一个东西,说道:“我在公司对面等了你很久。”
“你为什么不早点进公司里来?”
“我怕来早了,影响你谈生意。”
文武望了望街对面,对面并无遮风挡雨的地方。他又望了望她,看到她身上果然浸着这个季节冷冷的雨迹。他感慨地说:“哎呀,你也真是的……我虽然是生意人,但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每时每刻都泡在业务里。走,到我办公室坐坐。”
到了总经理办公室,经过一番必不可少的客气后,文武终于知道那位年轻女子的名字叫作红叶。
他笑着说道:“你叫红叶,又卖红叶,红叶的生意应该是很好的呀。”
红叶将腋下挟着的那个东西拆开,原来是一幅油画。画面上是一派冬天迷茫的雨境,万县港的石梯一路亮闪闪地伸到无尽的天头深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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