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娘子这样说,倒也有理。方法如此奇特,也难怪人说您通鬼神之道,法力高深。我家夫人的事,全仰仗您了。”
“我既已受人之托,就不会轻忽以待。莫说亦然了,单是你家老爷,也可让我不辞劳苦。对了,我将夫人的绣样拿走,不会连累姑娘被怪罪吧?”
“又不是有借无还的,大约不会。不过,我家老爷确有吩咐,这卧房要勤加拂拭,一切物事维持夫人生前模样,不得变动。”红羽低下头,以掩饰嘴角轻蔑的笑纹,“只可惜,我是谨守规矩了,有人却不然。”
“你说的,可是赵管事?”
“你怎知道?”
“今日早些时候,我在他手中,看到了夫人抄写的诗稿。”
红羽脸色更是不悦:
“我正打扫房间时,他忽然闯入,急匆匆说什么,老爷要看夫人的手稿,要我拿出来。我就找来送到他手里。可方才老爷见了我,并未提到此事。依我看……”
离春倾进身子,低沉道:
“依姑娘看,又如何?”
此问一出,红羽蓦然惊觉自己在说什么,立刻眨着眼望向一边,掩饰道:
“我觉得其实老爷并未开口要求。管事爷自作主张,想以此安慰主人,倒也是一片忠心。”
离春知她所言不实,也不追究,只顺势说着:
“我与你所见略同。要说这封家主子慈和,底下的人也可靠,凑成如此一门倒真难得。姑娘在这里虽是为仆,却也可以获益良多,不算辱没了呀。”
观红羽脸色,似极是喜爱这话,并附和道:
“得遇这样的主人,实在是福气了。”
“老爷和夫人,哪个待你们更好些呢?”离春语气亲切平淡,似在闲话家常。
“自然是夫人了。”红羽脸上一热,“您想,老爷毕竟是男子,就算菩萨心肠,也不会如女子般细腻体贴。只怕天下男人皆是如此,他们不是冷淡,只是很多事情想不到罢了。就说我那兄弟,有时在家中口不择言,把爹爹气得胡子直颤,他也还是梗着脖子,不觉懊悔。但爹要真是病了,他一路跑去请大夫,跟前跟后地忙碌。那份孝心,绝不下于我,可在爹眼里,我是孝女,他却是逆子。或许不该把他与老爷相比,不过真是这么个理。”
离春击掌赞道:
“昨日看姑娘,只是聪明;而这番话一说,已是灵慧了。”
“您真是过奖呢。我哪里当得起这两个字?若您有缘见过夫人,那才是真正兰心惠质,博学多才的奇女子呢。”
“容貌美丽、性子谦和、才气过人,这样听来,你家夫人倒真是完人了。”离春暗暗笑道,“我倒觉得因她急你家之难,于你有恩,你便怎样看她都毫无缺陷。”
“离娘子,你这可说错了。我所言绝无夸大,不过,她对我的恩情,真是如海深了。”
“你这话到令我联想起一事。昨日听见封老爷对大理寺差官言道,红翎若对夫人不利,是‘恩将仇报’。莫非她也如你一般,因家境窘困而被封家收留?”
“若是那样,我也不会恨之入骨了。”红羽咬牙切齿,“与她相比,我受到的照拂简直可称小恩小惠。夫人救她于危难之间,这等粉身难报的深情,被她轻易践踏,才更叫人齿冷。”
“我倒想知道,她曾陷于怎样的危难呢?”
“这说来话长。红翎本不是长安人,原先住在平卢。她母亲早逝,家中只有父亲和兄长,一家人以耕田为生。这丫头颇有几分姿色,荆钗布裙也难掩丽质,走在街上竟被一富家子弟看中,上前就要调戏。她奋力脱身,跑回家中,将此事告诉了胞兄。为人兄长的,自然火冒三丈。正巧那纨绔追上来,撞上一顿暴打,弄得浑身是伤。其实,看似凄惨,也只是擦破些皮,并未伤筋动骨。可这人霸道惯了,哪里忍得了如此受挫?回去装得万分严重,让他爹心疼得不得了,非要为他出这口气。这大户人家,也真是厉害,竟与当地节度使府有些交情,那块地域之内,还不是任其所为?官家随便寻个由头,把她父兄拉去折磨一番,扔回家中时已不成人形。老父年迈,没几日就咽了气;兄长倒是身子强壮,却也双腿断折,终生不能行走,无法再为小妹撑腰。这时,那大富之家派人,要将她抓去,幸亏一名邻人在街上看到大批凶神恶煞的家丁,急奔回来向她报信,这才侥幸逃离魔掌。红翎有家不能归,实在不堪欺压,只身上京来告状,想讨回公道。”忽见离春面露讥讽,“怎么?难道你竟不赞同她据理力争?”
“像‘有理走遍天下’这种话,从来只能嘴上说说。占住了一个‘理’字,便不知审时度势,才真是盲目。那家的后台——平卢节度使安大人,是什么人?今上宠臣,贵妃娘娘义子,兼管三大重镇,手握数十万精兵。试问,大唐官员,又有哪个动得他分毫?”
“离娘子高见!”红羽神色有些畏缩,似乎觉得这道理十分可怕,面不改色说出这道理的人更是可怕,“可红翎一个村姑,哪里理会得到这层?还是痴心妄想,只盼有一日拨云见青天。恶人一家探得她的去向,也怕万一上动天听,惹出麻烦,便一路追踪而至。红翎东躲西藏,最后还是被抓住。那少爷提出补偿,竟是纳她为妾,后见她抵死不从,恼羞成怒,便将她推入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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