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说来惭愧。”离春把头一低,眼神左右一划,“方才粗略掐算了时辰,自以为准确无误了,便想尝试为夫人招灵。谁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败涂地啊!功力损耗许多,没有走火入魔已是万幸。最要命的是,黄泉之门打开后,关闭不及,弄得乱神馆中阴风阵阵,只好躲出来见见光,汲取些阳气了。”
“难怪您看上去,精神好像很不济。为夫人真是辛苦您了,可要保重身体啊。”
说话间,莫成已将手中信件交到驿工那里。离春看着他的动作:
“以往,这种事也是你来做吗?”
“老爷偶尔自己来,但大多时候吩咐给管事爷,然后就落到我头上了。”听他声调,好像对赵管事的额外分派毫无异议。
“怎么?你似乎很乐于作跑腿的事?”
“倒也说不上喜欢。”莫成眨着眼,笑得更是单纯,“只是我除了能卖些体力,也实在不会干别的了。老爷夫人是我命里的贵人,能为他们一家多作些事情,我也高兴。”
两人交谈着,并肩走出驿站。离春敛着眉,手指在身前穿插扭曲:
“算起来,你与主人家,还是同乡呢。听赵管事说,你一年前来封家为仆,这差事到手得很顺利呢。我猜想,你定是他们在闽南的旧识,特地投奔而来的吧?”
“哪里啊?要是早碰到这样的善心人,被他们收留,还用得着大老远跑来长安吗?”
“这么说,你只是走了时运,恰好撞到这家门口?唉,离了故土,能在这里遇见,真是有缘。只可惜,缘分还是太浅。”
莫成自然知道她所指为何,黯然低下头去。
“不过,夫人的尸身,由你第一个见到,这就是尘缘未了,或许下辈子也会见面。”
“这是真的?”眼睛闪出亮光,忧伤一扫而空,“我还可以见到她了?”
“怎么?万分渴望与夫人来世重逢?”
“当然。知道还有报恩机会,心里就舒服多了。可是,”语气一转,又忧心起来,“由我来发现夫人尸首,似乎是极自然的事,真有缘分在其中吗?”
“听你说的,好像这理所当然?”
“我夜晚就睡在柴房,早上起来推开门,井边有什么,一眼就看到了。”
“哦?”离春眼神一厉,随即平和,“你平时也在柴房睡,还是只那日如此?”
“自从我进入封家,管事爷就这样安排了。”
“出事那晚,夜间子时到丑时,你是否听到什么?”
“该听到什么吗?”莫成反问,“我一向睡得很实,就是有响动,多半也不知道。”说罢斜眼偷觑,但觉身旁人的气息更加沁凉,犹豫片刻,话锋一转,“可是,那夜却不寻常,朦胧中依稀有一声短促的惊叫,但我当时并没醒来。事后回忆,又好似在梦中,到底不敢确定。”
离春倏地停下脚步,缓缓转身,抬眼定定地望着,无限阴郁。莫成被她看得心慌,吞着口水陪笑道:
“离娘子,是我说错了什么?”
“那倒没有。”别过脸去,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只是不知从何说起。你身上一直传来一股甜香,似乎是……”
“是这个呢。”莫成自怀中掏出一团纸包,“老爷一向喜爱糕点,厨房里预备下的已经没剩了,红羽便急着叫我出来买。是不是这香味让您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是太喜欢呢。单凭味道,我便可以断定,这糖糕正是我近日来寻找的那种,所以想向你打听哪里有卖。”
离春说得理所当然,莫成却听得错愕。在他看来,这离娘子虽不是神仙,倒也似鬼似狐,理应不食人间烟火,忽然听闻她喜爱这些“俗物”,心中委实难以接受,嘴里却尽责地回答:
“那店铺离此不远,但客人很多。每次糕点出笼,都会排起长队,不太容易买到。”说到这里,脑袋清楚起来,把纸包递过去,慷慨道,“不嫌弃的话,这些送了给您,就省得您亲自劳动了。”
“这只怕不合适吧?”
“哪里?最多是再跑一趟。我身强力壮的,和旁人挤挤也不怕,您一个女子,”说着露齿一笑,“还是不要了吧。”
“你太客气了。”
两人正推让时,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从上面走下一人。这人眼角微吊,下巴削尖,一眼望去极是阴鹜。身上的袍子绯红颜色,可不是平民百姓敢用的。按礼制规范,能穿成这样,至少是五品以上的官员。
莫成查知对方身份尊贵,看着他越走越近,不禁后退一步,肩膀微微缩起。那人在他脸上扫视两眼,又在离春手上的纸包和左颊的胎记间巡过几圈,露出讥讽笑容:
“离娘子姿容‘绝世’,果然可以颠倒众生啊!”
言外之意,暗指眼前这对年轻男女牵扯不清。如果站在这里的是苑儿,必然反唇一句“我颠倒众生,又怎比得上你颠倒黑白?”但离春毕竟不是别人,不气不恼上前施礼:
“草民见过何大人!”
在民间较为闻名的官吏,仅有京兆府尹一人姓何。莫成想到此处,头埋得更低,却挡不住何大人愈加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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