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管是个孩子,但左右揣摩撂下自己的父亲的心思,察知他对自己的冷淡的感情,因此管池尾的姨夫和姨母叫起“爸爸”、“妈妈”来了。没有孩子的池尾夫妇简直是像对亲生儿子一样疼爱、抚育我。所以现在我管她叫“母亲”的女人不是我真正的母亲,是和母亲实和子差五岁的妹妹沙和子姨母。养父池尾姨夫十年前就死了。
祖父死了,父亲回到了这个家。仿佛重演这历史似的,这回父亲死了,我来到了这儿。
下到车站时根本没有涌上来的一种感慨,这才在心田深处开始流露出来。父亲的死是自杀,听说是在下雪天的晚上在这座宅邸的里院吊死在樱花树上。
回忆的事太多了,要思考的事太多了。父亲的事、实和子和沙和子——两个“母亲”的事、还有我自己的事……
风突然增加了势头,刮向这边。几颗大粒的雨滴随风啪地打在我的脸颊上。
不知不觉靠在凉台栏杆上的我吃惊地向后退了几步,擦了一下顺着脸颊淌下的雨珠。
这时——
突然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停留在视野的角落里。
(?)
那是在门前的路上。他打着透明的塑料伞,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座房子。上着黑色衬衣,下穿黑色西裤,从这点来看,像是男子。看上去并不是有什么可疑的行为,也并没有看清长相,但不知为什么,那人的样子使我忐忑不安。
(是谁呢?)
(在做什么呢?)
他并没有做着什么特别的事,只是看着这座宅邸而已,也不知是否发觉我在这凉台上。
(谁……)
我总觉得什么时候在哪儿见到过,也觉得如果脸看得更清楚些,好像会想起是谁来。但不久,那人忽地掉转方向,沿着下着雨的道路静静地走了。
5
从凉台一回到里面,只见围绕大厅周围的二楼走廊的右侧里头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
刹那间吃了一惊,但立即明白那是和正房大门口相同的人体模型。这个一丝不挂的年轻女子——从这里看去,那脸也是一张没有眼睛、鼻子的扁平脸,而且朝着面向里院的正面窗户方向的身体,这回缺了一条左臂。
这偶人也是父亲高洋制作的吗?把这种东西甚至装饰在这厢房里,会不会使公寓的房客们感到可怕呢?
偶人的靠这边儿有一扇门,正好是一楼管理人室的正上方的房间,标有‘2—A',的字样。
我产生了想去里面的走廊上看看的念头,但一动不动地伫立着的“她”的姿态中有一种难以靠近的异常气氛。可怕就不用说了,但眼、鼻、嘴都没有的那张侧脸上,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对我拒绝的表情。
结果我垂头丧气地朝来时的方向返了回去。
按母亲所说的,我沿大厅里面的走廊向正房走去。但拐过两个拐角,我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
在走廊尽头的角上又有一个偶人。
从右侧的一排窗户射进来的微弱光线,刻画出微妙阴影的白色的扁平脸。在一瞬间看上去,像是这张脸浮现在空中似的,这也是因为这回的偶人没有躯体的上半部分。
下半身确实存在,也有两边的胳膊,只是没有从腹部到肩部的部分,取代这部分的是组合成十字形的黑色的木棒,连接着腰、头部和双臂。
这房子里究竟有多少个这样的偶人呢?它们至今依然这样被放置在房子的各个地方,说不定是死去的父亲的遗志吧。
我驻足凝视了片刻这个实在太扁瘪的偶人。
突然当地响起一声金属的声音。
觉得随着这声音,从棒那里长出来的偶人的胳膊微微动了一下,我吓得几乎要逃离那地方,但实际动的不是偶人,而是左侧的门。
“啊?”
从那门里出来的人,也好像察觉到了绷着脸伫立在走廊一端的我有点慌了神。
是个不胖不瘦、中等个儿、脸色苍白的青年。下着齐膝的蓝色工装裤,上穿黄色的皱巴巴的衬衣。
“啊……有什么事吗?”
“不,我是……”
“啊,新住进来的人?住哪个房间?”
“不,这个……”我惊惶失措地将目光投向右侧的窗户。隔着大里院,可见正房的日本式建筑。
“住那边的正房,今天……”
“啊?……啊,怎么,是房东吗?’’
“嗯,是的。”
“是飞龙——想一?”
“是的。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以前见过你母亲嘛,当时听说的。”青年边说边关上门,缩短了几步与我之间的距离。
“我叫辻井,辻井雪人,住这[1-B]”细长脸,下巴稍稍向前突出。还没有到三白眼的程度,但眼白部分很显著的单眼皮眼睛里露着馅笑一般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
“不过呀,好叫人羡慕呀!溯根求源的话是同一血统,可你是这幢大房子的主人,我是租房间的人,痛感社会不公平呀!”
“同一血统?”
“哎呀!”辻井皱着稀疏的眉毛,似乎在说这太遗憾了,“我的事情,你没有听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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