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疼得更加厉害了,看东西时,物体的周围增加了一层弯曲的光环。所有的声响都变成了巨大的噪音,好像脑子里有个妖魔把音量扭到了最大分贝。过山车爬坡的声音听起来像雪崩,车从陡坡猛降时游客发出的尖叫声如同榴霰弹在耳边爆炸。货摊上录音机的声响。卡了车在赛车道上的加速……这些声音像恶魔般集中在他混乱而恐慌的脑海中。更糟糕的是其中一种声音穿过一切障碍,穿透了大脑皮层,像一个厄兆般不停地震撼着他,就是那个鬼船的水手单调乏昧的叫声:“快来看!真恐怖!”他觉得只要再听一次,他的脑袋就会像火柴棒一样被折断,否则他非得从这粘乎乎的轮椅上尖叫着逃命——
住口,诺曼。
他正把轮椅摇到煎面图和比萨薄饼两个货摊之间的一小块空地上,听到这声音马上停下来,背朝着拥挤的人群。当这个特殊的声音出现时,他总是绝对服从。正是这声音在九年前告诉他,要想叫温迪·亚洛住口的惟一办法是把她杀掉;也正是这个声音在罗丝被打断一根肋骨时说服他送她去医院。
“诺曼,你疯了,”那个平静而清晰的声音说,“按照你作证过上千次的法庭标准来看,你现在就像薪日那天的糖果柜台一样不大正常。你知道吗?”
湖面的轻风模模糊糊地吹来那喊声:“快来看,真恐怖!”
“诺曼?”
“哦,”他喃喃自语着,用手指尖按摩一直隐隐作疼的太阳穴,“是的,我想我知道。”
“一个人可以利用他的不利条件,如果他确切地知道这些不利条件的话。你必须找出她在哪里。这意味着冒险,但你到这儿来本身就是冒险,对吗?”
“是的,”他说,“是的,我是在冒险。”
“好吧,废话到此结束。仔细听着,诺曼。”
诺曼仔细听着。
9
格特把斯坦·西金斯在秋千上又多晃了一会儿,他不断地嚷嚷着“我要翻跟头”,这叫喊比刚才更烦人了。她不想再推他了,他有一次差点儿掉下来,害得格特几乎犯心脏病。
此外,她的心思又回到那个家伙身上——那个光头的家伙。
她是不是在哪儿认识他?是不是?
他会不会是罗西的丈夫?
哦,真是疯了,这是幻觉。
可能是幻觉,但这个念头还在追逐着她。身材看上去很像……虽然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很难辨别。像罗西丈夫这样的男人当然知道这一点。
别想了,你完全是瞎猜。
斯坦玩腻了打秋千,问格特能不能和他一起爬到坡上的健身房去。格特哈哈笑着直摇头。
“为什么不行?”他撅着嘴。
“因为你的老伙计格特打从扔掉了尿布和围嘴开始就不是个去健身房的料。”她说。她一眼瞥见兰迪·富兰克林,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不把这件事搞清楚,她会发疯的。她问兰迪能不能顺便照看一会儿斯坦。年轻女人说行,格特立刻夸奖说她是天使。兰迪肯定不是天使……但小小的鼓励对谁都没坏处。
“格特,你要去哪里?”斯坦显然很失望。
“去办件事儿。你到那边玩滑梯去吧。”
“婴儿才玩滑梯呢。”斯坦皱着眉头,还是去了。
10
格特走上从野餐区通往主干道的小路,从那里一直走到了入口处,在全日和半日入口处都排着长龙。她几乎马上就断定她想要与之谈话的人不会帮她什么忙——她看见他正在干活。
全日入场售票亭的后门开着,格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走过去。她从来没有成为姐妹之家中的正式成员,但是她爱安娜,感谢安娜把她从一桩悲惨的同居关系中解脱了出来。在她十六岁到十九岁之间,那个男人曾九次打得她不得不进急救室。她现在已经三十七岁了,十五年来一直是安娜非正式的助手。她用安娜当年教导她的话去开导遍体鳞伤的新成员,告诉她们不一定非要回到粗暴的丈夫、男友、继父母那里不可。这只是她的其中一项工作,此外她还教自卫防身术(不是为了拯救生命,而是为了挽回尊严);她帮助安娜操办像今天这样的基金募捐;她帮助安娜维持捉襟见肘的财务开支并使之略有节余;如果需要做保安的工作,她也会尽最大努力。正是凭着这种资格,她才能来到这里。
“先生,对不起,”她靠在开着的后门上说,“我能跟你说两句话吗?”
“顾客服务台在鬼船的左边。”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有什么问题请到那边去问。”
“你不明白,”格特深深吸了口气,力图让声调听上去平稳一些,“这是个只有你才能帮我解决的问题。”
“二十四元,”售票员对另一边窗口的一对年轻人说,“找你六元。祝你玩得开心。”他还是没有回头,“女士,你没看见吗,我很忙。如果你要投诉游戏有问题或者其他什么事,走两步到顾客服务台去——”
格特不想再听这家伙指示她走几步到什么地方去,尤其是不想听他那不堪忍受的傻瓜腔调。也许世界上本来就充满了傻瓜,但她不是,而且她知道这个自鸣得意的家伙所不知道的事情:彼得·斯洛维克被人咬了八十多口,而此刻干下这等事的混蛋很有可能就在这里,正在寻找他的妻子。她挤进售票亭,这里对她来说太小了,但总算是进来了。她抓住售票员穿蓝色西服衬衫的肩膀,把他转了过来。他胸前的铭牌上写着“克里斯”。克里斯瞪着格特满月一般的黑色大圆脸发愣,压根儿没想到一个顾客会这么干。他刚张开嘴,格特抢先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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