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黄依依再也没有主动和安在天单独说过一句话。这是她对安在天的惩罚,也是安在天命运中注定要承受的一部分。既然是命运,他只有接受。从上海给她带回来的小礼物,安在天没有再打开过。
黄依依和小查两人手牵手地在县城逛街。
来到邮局,远远地就看到很多围观的人,一个男人正在当街嚎啕大哭,走近了一看,发现恸哭的男人竟是张国庆。
小查拨开看热闹的人说:“让一下,请让一下……”
“让什么让,凭什么让?”
“他跟我们一个单位的……”
“你们单位的?那还不快叫领导来……”
众人叽叽喳喳的,这才让开来。那个年代特殊的情形,人们过分关心别人,又不知道该怎样去关心别人,只是围观,只是看,然后议论,不着边际地出些起不了多大作用的主意,不痛不痒的。
张国庆狼狈不堪,他把上衣和裤子口袋都逐个翻了出来,然后晃着手上的一张汇款单,哭得喋喋不休:“你们看,我是来给家里寄钱的……老婆没了工作,儿子还要上学,这都吃了上顿没下顿了……我四处跟人借了20块钱,加上自己的5块,想给家里寄回去,想不到就要寄钱的时候,一摸口袋,没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没了……这丢的哪是钱啊,是我家人的命啊……我不想活了,我没法儿活了……我一个大男人叫我怎么活……”
黄依依和小查不觉都动了恻隐之心,两人上前安慰他,但张国庆的情绪哪里是此时能安慰下来的!
张国庆在哭诉时,手上一直紧紧捏着已经填好地址和汇款数目的汇款单,好像这就是钱一样。
黄依依从他手上接过单子,回身跟小查借了几块钱,凑够25块,走进了邮局。
张国庆看她进去,激动得都快傻了。
围观的人,也用钦佩的目光看着黄依依,不少人挑起了大拇指,还鼓起掌来。
天黑前,黄依依和邻居们照常都要到自来水龙头下接一桶水,是晚上和第二天早晨洗漱用的。有好几个人,因此在排队。
安在天从外面回来。
轮到黄依依了,她把桶提到了水龙头下。安在天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去帮她……
张国庆像在暗中守候着一样,水刚接满,黄依依正要弯腰拎时,他已经抢先一步,飞快地拎走了。安在天微微愣了,继而往自己家走去。黄依依像没有看见他一样,擦身而过,也朝自己宿舍楼走去。
张国庆把水桶放在黄依依宿舍门口。黄依依赶上来开门。张国庆像做贼似的,一声不响地要溜了。
黄依依喊住他说:“张国庆,你别走啊,进屋坐坐。”
张国庆推辞着,似乎就怕听到一句“谢谢”的话。
黄依依:“嗳,我找你还有事呢。”
张国庆又紧张起来……
张国庆在黄依依面前老实得像个小学生,身子都不知该往何处站了,不停地问:“什么事?黄处长……”
黄依依:“你急什么?来,坐。”说着,进了里间屋。
张国庆还是僵硬地站着,但他的眼睛四处在看,最后落到满脸盆的脏衣服上。
待黄依依从里间屋出来,张国庆主动地说:“黄处长,这衣服我给你拿去洗了。”
黄依依脸红了,说:“这怎么可以呢?”
张国庆反倒坦然地说:“没事儿,我是过来人了,什么衣服没洗过,以前老婆还住在单位上的时候,衣服都是我洗的。我这就给你去洗。”
黄依依赶紧将脸盆踢到桌子底下。
本来还想请他坐的,这事一说,也不敢喊他坐了,黄依依把刚从里间屋拿出来的几张粮票塞给张国庆说:“我还有点儿全国粮票,你给家里寄去吧。”
张国庆见了粮票,眼睛都亮了。
黄依依:“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负担。你拿去用吧,还有那钱,你不用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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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第二十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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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庆嘴角一咧,感动地就要哭了。
黄依依是最见不得男人哭的,匆忙把粮票塞到他衣服口袋里,索性推他走了。出门前,张国庆突然回过身来,敏捷地抢走了那一脸盆脏衣服,黄依依措手不及。
天已经黑下来了,张国庆还在热火朝天地洗衣服,这个老实人嘴里竟隐隐地学着黄依依唱过的苏联歌曲。
第二天一早,黄依依从宿舍楼里出来,准备去上班时,看到自己的一脸盆衣服已经洗好晾在了铁丝上:长长的一排,由大到小,干净,整齐,衣是衣架,裤是裤架,外衣反晒,衬衣立领……
晨曦下,衣服在风中轻柔地飘动。
中午,黄依依回家来,看到门口的桌子上放着那个脸盆,脸盆里是用报纸包好的、叠得整整齐齐的干衣服,旁边水桶里的水也是满满当当的。
如果说701只有一个老实人了,那就是张国庆。他无所顾忌地知恩图报,不掩不藏,这就是他老实的证据。不管张国庆对黄依依怎么好,人们都不会妒忌,也不会怀疑。直到事情发展到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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