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冬末春初之时北狄进犯,杨柳尚未垂下碧丝绦之时,李家的嫡次子李苑便被编入编南新军,北上讨伐去了,今年桃李相辉之时,才领了战功回家。
三年征战,足以让个狗屎不如的草包好歹扶得上墙,何况李苑本就不是草包,此次归乡,自然是成了更多长辈眼中的可靠后生、家族弟妹口中的楷模兄长、未嫁少女心中的不二佳偶。
可熟料这李苑回到相州第一件事不是回家拜见父母,而是去了与李家分治相州的孙家拜会。
世人只知他李苑李二郎荣归故里,不知孙家孙樘身死北疆。
将圣上赏赐带给孙家二老,二老虽领了赏,却得知儿子死讯,哭得差点昏死过去。丧子之痛,断指抽筋也不敌其一,无论李苑如何安慰,言语都显得太过于苍白。好不容易劝得二老收了哭声,他便谢绝挽留,起身离开孙府。
婉娘是谁,李苑并不清楚,这种时候也不好得向孙侯爷夫妇询问。不过他既答应了孙樘,就一定将断钗送到那婉娘手中,并应诺照顾她。
不过李苑荣归相州这事可大可小,他爹显然不想让这事小了去,恨不得大摆八十宴席十天半个月,请整个相州的百姓与他同乐。李苑纯孝,不好拂他爹面子,便由着李侯爷去了,只是请他娘帮着劝劝他爹收敛一些。
一个月后,李苑才从小厮口中得知孙樘心心念念的婉娘是谁。
按话本里的套路,这传说中的婉娘大约是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子,长得苍白清秀,性情柔善可欺。
而实际上,孙樘口中的婉娘,乃是瞿驻军家的嫡亲大小姐,芳名一个婉字,长得高挑美丽,性情直率,善使一双短剑,英姿飒爽得很。
李苑就是绞尽脑汁也没想到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孙樘会喜欢这样一个女中豪杰。
不过既然这位大小姐不拘小节是个女中豪杰,他还钗一事,就简单得多了。至于孙樘所请帮忙照顾婉娘一事,李苑觉得瞿大小姐根本不需要自己照顾。
李苑规规矩矩写了帖子送到瞿驻军那儿,将事情始末讲清楚,然后就是请瞿小姐一见。
驻军大人那边回话很快,李苑也不耽搁,与瞿小姐说好了时间,便恭候她大驾了。
春日里,桃红梨白,杨柳飞絮,李苑便坐在临湖的茶楼雅厢里等着还钗。
湖中画舫轻摇,依稀传来歌女幽幽绵绵的歌声:“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③”
哒哒马蹄声渐近,一匹枣红的马停在楼下,马背上的女子干脆利落地翻身下了马,快步走上楼来。李苑倚在窗边,端了杯酒。
高挑的女郎身着一袭枣红衫裙揭帘进来。
李苑并未与她见礼,而是先满了两杯酒,举起一杯面朝北疆拜了拜,倒在面前,举起另一杯再敬北方,仰头饮尽。
他在心里道:“潜棣兄,蓄明不负你所托。”
然后他才转向瞿婉:“瞿小姐。”
瞿婉眉眼偏细,样貌乃是一种锋利的美丽,肤色则是一种病态的苍白,连红衣都不能在她面上映出一丝血色。她进雅厢后便不言不语地站着,垂眼看着地面,此刻他唤她,她也一动不动,仿佛一个木头人。
李苑没有不悦,只淡淡道:“瞿小姐,潜棣兄托我为你带回的断钗在此。”
桌上一方锦盒横放。
瞿婉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暗哑:“钗子的另一半呢?是否随他赴了黄泉?”
李苑道:“是。”
瞿婉道:“那便好,我怕他走了……都始终孤孤单单一个人”她拿起锦盒,对李苑道,“他去之前,可有什么话是对我说的?”
李苑道:“潜棣兄让我还钗。”
瞿婉道:“那便是没有了?也罢,我今夜梦中问他罢。”
李苑隐约觉得瞿婉话说的有些莫名,但又说不出来哪里怪异,只好道:“望姑娘节哀,潜棣兄若是知道姑娘不好受,估计也……心里难安。”不清楚孙樘与瞿婉关系到底如何,李苑也不大会讲安慰的话。
瞿婉拱手道了个谢,窄袖往上滑了滑,露出她苍白手腕上系着一串红线穿的红豆。李苑看到了,没说什么,拱手还礼,先行离去。
楼下湖上还在唱:“……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瞿婉摩挲了一会儿那串红豆,苍白的脸上依稀浮起一个笑影,很快又消失不见。
此物最相思。偏偏相思隔黄泉。
☆、第三世 翠翘(二)
二
次日,李苑听闻瞿家大小姐自戕的消息。
闻讯,李苑头皮一炸,立时赶到瞿驻军家探望。
比起前几日,瞿驻军对李苑的态度差了不止一星半点,毕竟他好好的一个女儿在见了李苑一面后当天晚上就自戕,纵使这人是侯府二公子,瞿驻军也很难对他摆出什么好脸嘴。好在李苑在军队中待了三年,并不讲究这些虚礼,若是换了他那位世子大哥来,恐怕转头就走,多一句话也不会说。
愣是软磨硬泡了整整一个时辰,李苑才得瞿驻军松口去见瞿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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