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险啊二公子,若是在下晚来一步,你今日恐怕就交代在这儿了。”天关悠悠道。
李苑将头转回去:“那又如何?”
天关道:“二公子的命还有些用处,浪费在这儿,未免太不划算。”
李苑道:“我的命与先生无关,先生自去吧。”
天关好似被他气笑了:“在下有事暂时不会离开此地,也请二公子暂时留住自己性命片刻,等在下完事后再去寻死觅活,如何?”
不等李苑回话,他便自作主张屈指点了点李苑的后脖颈,李苑哼都没哼一声便昏了过去。
池塘底部沉了一个人形,头颅躯干都有,四肢健全,只是面目模糊。天关手指一勾,那人形便自动浮了起来,悬在他面前。他揪着李苑的后脖子,将他“塞”进那人形里。人形抽动片刻,变出了李苑的样子。
天关这才正眼看着对面那个虚幻的人影。那人影在他出现在李苑身后时就被一圈剪纸小人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若不是我离开时在他背上贴了个纸人,眼下又及时赶到捞他半条命,你想拿他的肉身做什么?”
那人影左突右撞,迅速力竭,不再能维持孙樘的模样,化作一团浓稠的黑烟。黑烟滚滚,发出瘆人的尖叫,好似极为痛苦。
“正好我去地府拘了孙樘的魂魄来,便让他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吧。”天关一手提着李苑,另一手在水中划了一个圆,圆线亮起明亮白光,他伸手从那白光里捞出一个琉璃瓶子——瓶中一团鬼火灼灼跳动。
黑烟突然躁动起来,一会儿变成身着战甲孙樘,一会儿又变成一身长裙的瞿婉,它的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又尖又粗,怪异得很。它道:“你放开他!”
天关握住那琉璃瓶,幽绿鬼火映得他手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放开他?不放过他的人可不是我。”
说完,他将琉璃瓶一摔,脆弱的瓶身撞上水底的岩石,瞬间碎成几瓣。黑烟尖叫着冲脱小纸人的束缚,扑向那个瓶中掉出来的光芒黯淡的魂体。
“孙樘!孙樘!”它急切呼唤他的名字,声调都变了,依稀带着一丝哭腔。
真正的孙樘的魂体在水中晃了晃,勉强站稳了。他垂眼看着拽着自己的黑烟,低声道:“钗儿,把我和婉娘的遗愿还给我们好么?”
钗儿二字一出,它终于想起自己是谁。
终章
它本是一支普通的翠翘,得了瞿家大小姐青睐,被她买了回去。它时而待在珍宝匣里,时而簪在瞿婉鬓边,与别的簪子没什么不同。直到她被瞿婉送给孙樘。
那日夜半,杨柳依岸,凉风习习。孙樘牵马在长亭边等瞿婉来与她送别,谁知这不认人脸的傻子纵马越过他,准备与一个陌生人“依依惜别”。
他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上前拽过她,半真半假地打趣道:“真不知道我北去归来,你还记不记得我这号人。”
瞿婉茫然地看了他片刻,又认真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最后笃定道:“我这次记住了,等你回来我一定认得出你!”
孙樘不给面子地拆台道:“你这话说了得有几百次。”
瞿婉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不信我?”
孙樘揉着被她锤痛的肩膀,投降:“我信!我信!”
她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摘下鬓边的发钗塞进他手里,低声快速道:“见钗如见人。”
孙樘握住她来不及缩回的手,郑重道:“见钗不如见人,等我凯旋,等我回来娶你。”
瞿婉又锤了他另一边肩膀:“油嘴滑舌!快去吧”又低低道,“……我等你。”
这一去就是三年,一别就是此生。
三年里战事胶着,时胜时败,枕戈待旦早成常态,人衔枚、马裹蹄亦是时有的事。孙樘的一点闲暇时间,一半分给往来信件,一半分给那支翠翘。他给它念战报,他珍重地摩挲它,他将它藏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仿佛它也有了温度,有了心跳。
三年后,他一瓯心血让它生了灵。
他死前,翠翘钗儿听见他的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并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心愿:回去,娶婉娘,与她白头偕老。
后来它被李苑带回相州,带到瞿婉手中。
那夜,它看见孙樘的魂魄来到瞿婉梦中与她道别,可她梦中的他却化不出实体……孙樘知道她不记人脸是一回事,这时见她还是记不住自己的模样又是另一回事,遗憾在所难免。
谁又愿意自己在心上人眼中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呢?
他于瞿婉梦醒之前重归地府。瞿婉梦醒后,满脸泪痕,拿起枕边的断钗割向自己的手腕……
那是它第二次尝到人血的味道,又腥又甜。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瞿婉飞快地病弱下去,李苑三天两头往瞿府跑,长着眼睛的都知道他想要什么,可瞿婉只是沉默。
所有人都觉得瞿婉把孙樘放下了,一颗芳心默许了李二郎。翠翘也这么觉得。
这对孙樘不公平。
瞿婉嫁谁都好,唯独李苑不可以。
可瞿婉还是点头同意了这桩婚事。出嫁前夜,她倚在美人榻上,病容戚戚,丝毫没有新嫁娘的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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