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着被子的手掌下意识攥紧,指间银色的指环硌得指骨生疼。
却疼得令人不想松开。
——明天我一定会过来的。
明天……
云端低着头,手掌遮住了他的表情,他看着白色的被子,只看到了一片红色。闭上眼睛,那副景象便开始在脑海中重演,反反复复,历历在目,难以描摹的画面重叠起来,已分不清是昨日还是明天,亦或是更加遥远的存在。
孽火尽卷,满庭花落。
血……血,血!
沾在他的手上,无辜人的鲜血,至亲之人的鲜血。
这是……
梦?
还是……
有什么将记忆割裂,将他与过去割裂。
织造的虚假,这边与那边,哪一边才是真实。
都不是……
“云端。”
谁在叫他,叫他的名字。
“云端。”
将他从噩梦中拉回现实。
“云端。”祝唐的脸在眼前突然放大了数倍,一双眼睛里带着冰雪般的冷静沉着,“看着我。”
云端看着他,眉头皱起,无力的手臂支撑着无力的身体。他茫然移开视线,一言不发。
“听着,我让你想起来这些事不是为了让你重蹈十八年前的覆辙。”祝唐说,语气是不容抗拒,是他早就习惯的命令,“接受它,不要逃避。”
怎么……可能?
满门上下,千余人,横尸,涂血。
这一切,得知这一切,都是他自以为十年知交,亲手做下。
让他如何接受?
为什么……
“为什么……”云端喃喃质问,“为什么让我知道?”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他宁愿继续下去,做个一无所知的傻子。
“因为一个人有权利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事情。”
“但你根本没问过我想不想知道!”
祝唐忽然笑了一声,“你想知道。”
云端脸上一瞬间写满不可置信。
祝唐直起身子,冷冷俯视着云端,“事到如今,又不愿意承认了吗?你把凌霄逼到那种地步,一定要弄个一清二楚的事情,现在我已经全部让你知晓,你倒要反过来指责我的不是了?”
云端皱着眉,“我没有……没有指责你。”
他深深吸了口气,头颅无力滑下,手掌深深插入头发中,刘海在指缝间凌乱得一塌糊涂,如同他此刻被狂风摧残过的内心,“……抱歉。”
他没有指责谁,不需要指责谁,也没资格指责谁。这不是谁的错,让他恢复记忆的祝唐也好,当初改掉他记忆的铭灵也好,说到底,一定要说有错,也只能怪他自己。
怪他自己不能接受现实。
就像凌霄说过的那样,如果自己没有让自己陷入这无法挣扎的漩涡之中,也就不必为这苦果而付出代价。
坚强这两个字,更适合楼危。
至于自己……
仍旧软弱得可笑。
祝唐站在不远处,只是看着云端,目光里看不出来过多的情绪,却一眼将云端的想法都看穿,一干二净。
他叹了口气,拉开椅子坐下来,“篡改记忆一事是前理事长凌归授意。深究起来,从一开始,就没人问过你的意见。”
但是,这个做法是对是错,谁也不敢妄下断言。
比起犹有支柱的楼危,和不堪一击的楼汐,那份过于敏感的内心和显得过分坚韧的神经,也许真的会在最后逼疯一个人,不,一个孩子。
一个人的错误,不是软弱或是强硬,而是无法达到预期。
并为此挣扎,痛苦,扭曲,直到极致。
楼危无非也是一个反面例子。
如果说,最初没有凌归做下的那个决定,云端变成楼危的模样,此刻为难的人,就要变成他了。
“如今凌归已死,御中庭理事长一职空缺,无论是对御中庭内部,还是对于公约各成员国,所造成的影响都非常严重。因此,我谨以指挥使之名,提出这个请求——希望你能接替御中庭理事长一职,云端。”
云端睁眼盯着盖在自己腿上的被子,白色的,空白的。他像是在思考,又根本什么都没在思考。
片刻后,断然回绝了祝唐的请求。
“……抱歉,我拒绝。”
这回答早已在预料之中,祝唐没有感到丝毫意外,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进入第三学院?”
云端表情变得难看起来,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我怎么知道,随便一考就考上了。”
祝唐并未在意云端的反应,“威肃37年,直属大玄王室的郡卫队……”
“闭嘴。”云端眉头紧皱,语气里带了怒意,“我不会答应你的。”
“因为一次的失败就彻底否定了自己,我真不知道,该说是像你,还是不像你。”
手掌攥得愈发用力,既恼怒又无力,斥责和恳求都杂糅在一起,难以分辨,“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拒绝,拒绝,拒绝。不想再为了任何事卷进去,他只想回去,安安稳稳做他的甜点。什么理想,什么抱负,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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