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背着棺材。
“微臣不会抱你,也不会背你。”
他的话很冷,同他的语气,同这雪国的天一模一样。
凤阳知道,隼要背着的东西,比她沉得多。
她想了想,换个话头,至少让气氛变得不那么冷。
“隼,我才六岁。”
不等她说完,眼前的蟒袍锦衣卫道出一句肃杀残忍之言。
“微臣六岁进了倭奴营,杀了第一个人。”
步子没有半分停顿,凤阳跟着他,跌跌撞撞一路失魂落魄进了村。
黑色的天,白色的地。
没有火,没有人。
只有阴风呖呖。
凤阳看见,从巷口走出了一些“人”。
说是人,衣衫褴褛,不怕天寒地冻。
不如说,是“鬼”。
隼闻声,步子踏的更急,凌乱无序,仿佛受惊的马,他顾不得凤阳,提着凤阳的棉衣,将她护在身后。
那些“人”来的很慢。
双目无神,披头散发,浑身尽是死气,在隼眼里,已是尸骸,十分怪异。
而凤阳看得见,他们的头顶,飞舞着一个个毛球。
毛鬼,又称毛魂,毛玉。
十分弱小的妖怪,在阴阳师口中,就是死后保持着想要活下去的本能,寻找尸体与凭依物操控的游魂,十分弱小。
逃进侧巷,平房上还有许许多多像是头发团一样巡逻着的毛鬼,凤阳连忙喊道。
“隼!它们看得见我们。”
男人显然做错了选择,前后巷尾传来阵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外道邪魔!”隼啐着唾沫,黑发下的双眼尽是杀气。
合围之势,越来越近。
一声清脆的金铁之声。
锦衣卫,绣春刀。
鎏金剑颚,朱红穗花。
一线血槽耀出雪地中反射的点点星光。
依稀能看清尸骸双目里,连血色都褪去的苍白瞳孔。
刀出!
雪起!
凤阳只觉眼前的人成了一头黑蛟,蹬上泥墙翻转的身影落在敌众中心,一圈刀光闪,断肢碎肉下没有一丝血流出。
凤阳微微颤抖的身子不由得退后几步,哪想身后的尸骸正慢慢逼来!
一柄绣春刀,贴着凤阳的脸侧,横飞而过。
削断了她几束青丝。
插进尸骸的眉心。
“捡起来!”
那气息乱了几分,那声音急了几分。
入肉之声,不绝于耳。
凤阳颤抖的小手,握住身后插入尸骸脑门的绣春刀。
“微臣六岁时入的倭奴营,杀了第一个人。”
凤阳晓得,隼很苦。
他的父亲,是红毛野人,比鞑子还野蛮的罗刹国人。
他的母亲,也正是这虾夷地的阿努伊人。
他很高,高到汉人,一眼就能认出,他是异人,没有户籍,只能进倭奴营,当死士先锋兵。
他后来,立了战功,成了侍百户,赐蟒袍,绣春刀。
这一年,隼十七位出生入死的兄弟,正安静地沉在离自己故乡千百里之外的海底,喂了鱼。
这一年,隼在异国他乡,让一群死于战乱的孤魂野鬼,再次安息。
这一年,凤阳六岁。隼二十一岁。
这一年,凤阳提起了刀。
“隼,我想学剑。”
她拿不起来,刀刃卡在骨头里。
声音有些颤,而头顶的雪,突然停了。
在凤阳道出这一句时,隼抽出凤阳身前的刀,一并双持,紧紧将她护在身后。
他吊着眼,一点儿也不亲切,甚至看上去,面目可憎,怒意冲天。
“啊!~~~~~”
像是野兽发出临死的嘶吼。
面目赤红,怒发冲冠。
隼第一次抱了凤阳,抱着她从决死之地硬生生冲出来时,凤阳看着那一身漂亮俊俏的黑色蟒袍,变得破落不堪。
她很心疼。
随即眼一花,头疼欲裂。
隼将她扔了出去!
扔到了房上。
“来啊!”
双刀带不上一点儿血,哪怕尸骸干涸的黑血稠如泥。
“来啊!”
双刀看走,军武糙得很,没有那些江湖儿女的把式,战场之上,只看一口滚轮刀阵。而隼如今所用的招式,叫“六艺”。
没错,君子六艺。
车式。
双刀技法,以绵延不绝的轮式刀,压迫众多敌人,很简单,也很难。
他渐有体力不支,但那一口气,却不曾弱过半分。
“来…来!来!!!上来受死!”
死人不会喊疼,也不知道恐惧。
男人的头发根根倒立,那样子惊惧到了极点,只得用磅礴的怒意来支撑自己。
凤阳晓得,他是一介匹夫,也是普通凡人。
跐~!
一只断手飞了上来,还在不停抽动。
凤阳吓得跪坐在地。
风停了…
远方传来一阵清澈的摇铃声。
受困重重,凤阳甚至能看见悬于半空中,毛鬼的狞笑。
那一刻,凤阳只感一阵绝望。
“我要死了…”
“就算逃到这里来,也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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