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晌午,天气闷热异常,白朗洞开四面窗子,外边没一丝凉风进来,浑身烧燥难受。他吃过了酒饭从门里走出来,沿着门外的一段回廊转到楼梯处,那里是数十级台阶,下边有铁栅拦着,且站了三个持刀的面目狰狞的喽罗。他复转回屋,掩了屋门,估摸着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就脱光衫子,褪掉长裤,只穿件短裤头仰八叉倒在床的凉席上,但就在这时,门偏被推开,那丫环笑吟吟走进来,一脸很狐很狐的媚态了。白朗针刺一般
先夹了双腿,遂一个肉团跳坐起来,吼道:“出去!出去!”
女人却靠在门上把门扇掩合了,眼里是那样的一层光气,说:“大王终于说话了!可我不出去呢?”
白朗说:“不出去我就把你从窗子甩出去!”
女人说:“那你就抱起我甩吧。”
她竟一步步挪近来,挺了丰腴的胸膛,使两个大奶子在衣衫里活活地跃动。白朗差一点扑过去扇她个巴掌,再拦腰提起掼下窗去,但他看到女人微闭了双目等着他的赤身几乎要在那一触间软瘫下去的神色,他在狮子一般地跳下床来时,一个发怔,遂抓了长长的镣铐抛打过去。镣铐没能打着女人,反倒带动了自己往前踉跄了一下,女人到底是一声尖叫,变脸失色地夺门逃了。
但是,白朗在中午没有饭吃,太阳已经落山了酒饭还是没人送来,他骂了一句娘,听着肚子一阵咕咕地饥响,却庆幸自己终是没有赤身时让一个女人坐在房问。酒饭不来,一定是吓坏了那个女人,那么黑老七就该无论如何来见他了。待到晚上,他并不点燃那盏油灯,忍受着饥饿和衣睡去,脚步声却从楼梯口响起,且有光亮愈来愈大,末了,却仍是丫环端了一盏擦拭得洁净,灯芯拨得很大的灯檠走了进来。
“大王怎么不点了灯呀,我还以为灯盏里没了油了!”
声音平静柔和,全没有白日受惊的痕迹,白朗倒暗叹女人的非凡,灯檠放在桌上,灯光正映在她的脸上,容颜自比白日多几分艳丽,愈发觉得她的哪儿有些面熟,也愈发觉得她不是地坑堡的丫环使女了。女人说:“大王肚子已经很饥了吧?大王是这么一副秀才面孔,凶起来却是恶神一般的了!我是丑陋女子,大王见了就动怒,可晌午你要敲碎了我的脑壳,恐怕今晚你是吃不上酒饭了。”说罢就直勾勾看白朗,将一罐酒和一碟牛肉同三个馒头从篮子取出来,推近了他的面前,还在说:“别那么恶狠狠瞪着我呀,还想打我吗,我想现在的大王怕没有一丝的气力哩!”
白朗确实是没了一丝气力,他第一个念头是不接受女人的酒饭,要硬就硬到底,为了自己的英雄意气,他是永远不吃不喝也能行的。这念头才一闪动,立即又被另一个念头代替,自己说定了不为女人所动,为什么竞和一个女人较劲呢,狼牙山覆没,众兄弟的死的死,伤的伤,散的散,他白朗既然不死就要在某一日重整旗鼓,大丈夫有大丈夫的气象,若为一个女人而绝食岂不是小儿举动或是那些读了书的情种的秀才坯吗?他忽地张开双臂把酒罐和饭碟揽了过来,并不抬头的,风扫残云般地吃将起来。女人被他的突变之举震住,开始放浪地嘲笑,又调谑玉面秀才吃相的难看。而白朗,这一刻里则视面前的女人是木雕是泥塑是一块无觉无知的桌子凳子或别的物件,只是更紧地扒饭,更猛地饮酒,发出很大的嗝儿了。女人说:“好呀,这才像个山上的大王的。可我说出一句话来,你就不会这么吃了!”
白朗还是抱起了酒罐往口里倒,发出挺响的咂舌声。
“昨日,也就是你大王攻克盐池的第七天,关在这里的第四天,”女人说:“官府调了五千兵马把盐池收复回去了。”
白朗一下子停止了饮酒,酒罐在半空举不起又未放得下,灌得满满的一口酒不及咽下,他噎着脖子瞪着女人,遂将酒喷吐了,说:“这是真的?”
女人说:“瞧,我说你不会再吃喝的,怎么样呢?”
白朗还在说:“你要是在作弄我,这酒罐就砸在你头上了!”
女人说:“你有这般能耐,就在楼上对付一个女人吗?今晌午我原本是要告知你的,可你差点毁了我的命;我现在是不走了,你把酒罐砸过来吧!”
白朗突然暴哮起来:“黑老七,天杀的贼,你现在知道你的罪恶了吗?你有本事来灭狼牙山寨,你怎不去打杀官兵?你到哪儿去了?你龟儿子躲到哪儿去了?!”酒罐就脱手砸去,但并没有砸在女人的头上,高高掠过头顶直飞出窗口,沉重地在楼下爆碎了。楼下一片惊叫,有杂乱的跑步声和刀械的金属撞磕声,倏乎叭叭枪响,子弹在窗口的上沿将碎砖崩溅到了屋里。
枪声使白朗更加暴怒,在赛虎岭的十二个山头上,十一个寨主都是有一杆铁枪的,而唯一最好的短枪却是白朗,他用这枪,杀掉了多少豪绅巨富,才使赛虎岭一带没了官府的税课粮赋,又是这柄枪在盐池震住了盐监,使那多少官兵被瓮中捉了鳖去,可如今枪到了黑老七的手里在瞄打着他白朗了!白朗扑到了窗口,对着楼下黑糊糊的屋舍和走动的人影,厉声骂道:“黑老七,你狗娘养的打吧!你是还没学会放枪吧,怎么只打在窗沿上?!把盐池丢了,我的打散了的兄弟不会饶了你的,赛虎岭的十个山主也是不会饶掉你的,黑老七!黑王八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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