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贝娘说:
“这气管炎可怜是可怜,但也是个刁奸东西。这抓纸蛋儿的事,本来也是没他抓的,他偏要抓了,就是为着讨好人呢。咱现在房子够住,要那公房干啥?”
韩玄子说:
“这便看出你这妇道人家的眼窝浅了!为什么咱不要呢,咱要不要,那王才必是一口吞了!”
二贝娘说;
“你也真是!整天和二贝闹不到一起,现在倒何苦下力气再为他们盖房置院,你是有精力呢,还是有千儿八百的钱花不出去?王才他要买,让他买去罢了!”
韩玄子说:
“这你不要管,二贝回来了,我有话同他说。”
天擦黑.二贝和水正开着拖拉机回来了,二千五百斤劈柴,二百斤木炭。韩玄子乐得直对水正说:
“这下给伯办了大事!为这烧的烤的,我几天几夜都在熬煎哩!”
一家人捧水正为座上宾,水正倒不大自在了,口口声声这是应该,以后有用着他的时候,只管吩咐就是。韩玄子就说一番二贝:所交的三朋四友,就水正交得,什么时候可以忘了别人.万不敢忘了水正。
柴禾背回来,堆在院里,白银便去抱了许多,垒在自己厦房门口,这便是宣告这柴是属于她的了!小女儿看见后,在厨房悄悄对娘说了,娘小声骂道:
“这不贵气的人!柴是二贝拉的,我能不给你分点吗?这小蹄子,真是有粉搽不到脸上来,装人也不会装!”
末了又对小女儿说:
“这话你不要对你爹说!”
饭当然是好饭,细粉吊面,一盘炒鸡蛋,一盘花生米。韩玄子硬要水正喝几盅酒解乏,又一定要划几拳,三喝两喝,竞喝而不止。面下到锅里已经多时,就是不能端上来。二贝起身到厨房.对娘说:
“我爹酒劲又上来了,人家水正半天没吃饭,晚上还有事,别喝醉了.你去挡一下吧!”
“你爹也难得今日高兴。”做娘的走上堂屋,说,“面已经泡了多时了,是不是先吃点,吃过再喝吧!”
大家才放下酒盅。
偏巧,院门环叮叮哨哨摇得生响,小女儿出去看了,见是气管炎,让进来。气管炎才走到堂屋门口,听见里边似有外人,便躲在黑影里,颤颤地叫“韩伯!”韩玄子出来,气管炎偷声换气地说:
“韩伯,事不好了!”
“你好好说。”韩玄子不知何事,当下问,“什么事不好了?”
气管炎一时气堵在喉咙,咳嗽了一阵,才断断续续说:
“我从你这儿一回去,王才就在我家门口坐着哩,他要我将公房转让给他。我说,我买呀,他不信。我说转给你啦,他说你是不会买的,他可以多给我十元钱。我缠不过他,骗说我去上茅坑,就跑来听你的话了。你说,转让他不?”
韩玄子一听气倒上来了,心里骂道:真是小人,既然已经答应了我,却又反悔要给王才,若是王才最后得手,知道是我未能得到,他该怎么耻笑我了!他竟多出十元,是显摆他有的是钱吗?
“这怎能使得?”韩玄子黑了脸,“他王才是什么人?你能靠得住他吗?他是什么人缘?你的婚事他若一插手,只有坏事,不能成事。再说,你也是吃了豹子胆,这房是公房,谁抓到谁出钱谁得,你怎么能转让多得十元,你是寻着犯错误吗?你就对他说,这房已经转让了,他若要,叫他来给我说!”
三句大话,使气管炎软下来;十元钱的利吃不得了,又立即再落人情,说:
“我也这么想的,我怎么会转让他呢?我再瞎,也知道谁亲谁近,我只是来给你通个气儿。”
韩玄子要拉他进屋吃饭,气管炎说:“你们家尽是有眉有脸的人来,我可走不到人前去。”硬是不进。韩玄子叫小女儿取了酒出来,倒一盅让他喝,他喝得极响,一迭声叫着“好酒,好酒”,然后出院门走了。
韩玄子回堂屋继续吃饭,热情地往水正碗里拨菜,水正问谁找,他应着“李家那小子,说句闲话”,便搪塞过去。
一顿饭吃了好长时问。送走了水正,二贝就用热水烫了脚,直喊着腰疼腿酸,回厦屋歇了。白银帮娘下了面,说肚子不饥,没有端碗,自个歪在床上听收音机。
这收音机是大贝捎回来的。当爹将二贝分出家后,大贝心里总觉得不美,先是生兄弟两口的气,认为他长年在外,虽月月寄钱回来,但伺候老人仍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每次来信总是万般为二贝他们说好话,只企图他们在家替自己也尽一分孝心。可万没想到家里却生出许多矛盾,大贝就怨怪二贝两口。要不,怎么能惹老人生这么大气,将他们另分出去呢?
但是,叶子结婚前来省城一次,说了家里的事,知道了家庭的矛盾也不是一只手可以拍响的。大贝详细打问了分家后二贝的情况,倒产生了一种怜悯之情,又担心二贝他们一时思想不通,给老人记仇,越发坏了这个家庭,就将自己的一台收音机捎给了他们。大贝还叮嘱叶子,让她在家一定要谨言,同时又分别给爹和二贝写了信,从各个方面讲道理,说无论如何,这个家往后只能好,不能再闹分裂。
二贝终究是爹娘的亲儿,心里也懂得长兄的好意,免不了以这台收音机为题,夜里开导白银。白银比二贝小四岁,一阵清楚,一阵胡涂,忍不住就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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