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又醉了,又醉了!”
“没醉.哪里醉了!”韩玄子一边笑,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往里走.东斜西歪,西歪东斜,白银说:“快倒啦,快倒啦!”
忙放下碗去扶.还未走到公公身边,韩玄子蓦地就倒下去,压坏了一株夹竹桃。一家人又气又笑,一起动手把他抬到炕上。他又笑了一阵.就睡去了。
老汉刚睡下一会儿,王才就提着四色礼给拜年来了。王才来拜年,二贝当然知道缘由,二贝娘却有些吃惊,不知所措,当下取烟取酒;要烧火做饭时,王才拦住了,说是过年肚子不饥,一口也咽不下去了。
“我是来和我伯坐坐的;平日没时间。”王才笑着说。
二贝娘说:
“真不巧,你韩伯又喝醉了,刚刚睡下。”
王才就到二贝的厦房去说了一阵话,偏偏二贝娘也过来了,他要说的话也没说成,只是寒暄。走到院里,看看鸡棚,问问下蛋的情况;看看花台,说说花的品种;后又要看门上的对联,一边是:“衣丰食足读诗书”,一边是“天时地利人事和”,口里叫道:
“亏得是老先生,韩伯的对联写得好啊!”
走到堂屋卧室门口,听韩玄子吹气似的鼾声,一阵紧过一阵,心想:醉得这般沉,不是一两个小时可以醒的,就说“我改日再来吧”,告辞走了。
第二天早,王才又拿了一条香烟来到韩家,韩玄子却是不在家。老汉还未起床,公社大院的几个干部就来喊他,脸未洗就走了。王才笑了笑,见二贝和白银还没有起床,便和二贝娘说话,二贝娘说:
“你韩伯这人,越活越不像个上年纪的人了。三十日到现在,一刻也不落屋,要回来就是醉了。这一去,必是让大院的干部又缠住喝酒,说不准个回来的时辰。”
王才又是苦笑一下,放下香烟要走。二贝娘说:
“你这孩子,怎么来一次都要带东西?过年来坐坐嘛,街坊邻居的,规矩这么多!”
王才说:
“过年就是这样,到哪里手不空甩,一条烟有个啥?我晚上
再来吧。”
晚上,韩玄子是在家里。他是中午被人背回来的,睡了一下午,酒劲是过去了,但头脑还是昏昏的。坐在炕上,吃罢了二贝娘做的胡辣汤,便又躺下睡了。待到彩灯点亮,村里的孩子打们着各种各样的灯笼,满村巷喊着“呜号号,呜号号,彩灯过来了!”王才在袖筒里塞了一瓶“西凤”酒,第三次来到了韩玄子的家。
二贝和白银正在院子里放花炮,芯子点着,一树银花,乐得一家人大呼小叫。二贝娘刚到照壁前的灯窝里为神明灯添油,就碰着了王才,说:
“是王才呀,快到屋里坐,你韩伯在家。我真拿他没办法,今早去公社大院果然就醉了!我去看看醒了没有?”
二贝和白银便让着王才先到厦房去。二贝娘到了卧室,推醒了韩玄子。低声说:
“王才又来了。”
韩玄子已经清醒了,说:
“他来干啥?就说我醉了,不得醒来。”
老伴说:
“你哪里没醒?有理都不打上门客,人家孩子来了三次,是神都请到了:再不见,咱就没理了!
韩玄子只好起来,让王才到堂屋来坐。王才上来叫一声“伯”,韩玄子让了坐,就去打水洗脸,然后喝茶,取了水烟袋呼呼噜噜抽了一气,方说:
“王才,叫你跑了几次了!真没办法,一过年这个叫,那个叫,不去不行,去了不喝不行,这过年我真有些怯了!”
王才说:
“谁能活得像你佬一样呢!”
韩玄子说:
“我有什么呀?只是本本分分就是了。要说有钱吗,真还不如你王才;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年里家里热闹吧?”
王才脸红了红,说:
“我哪儿敢比得韩伯!韩伯若不嫌弃,明日中午你和我婶到我们家去坐吧。”
韩玄子说:
“哎呀!明日又排满了。明日叶子和女婿要来拜年,公社王书记和张武干他们也要来,实在走不脱身呢。王才,加工厂还开着工吗?”
“三十下午就停了。”王才说,“我想初八开工哩。”
韩玄子说:
“哟,那么早开工,你也真是钱挣上心了!”
王才说:
“大家都要求早些开工,说六天年一过,就没事了,农民嘛,就热火这几天,闲在家里没事,开了工,倒可以捏几个钱了。”
韩玄子心里说:“哼,说得多好,全是为了大伙!”当下嘴里“噢”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又问:
“你找我,有什么要办的事吗?”
王才没想到韩玄子这么挑明问他,当下倒噎住了,憋了半天,说:
“我来给伯说件事,不知行不行?加工厂开业以后,人手越来越多了,需用的面粉、油、糖,数量增大了几倍,先是我三、六、九日去集市上购买,现在就这样也供不及了。我思想,写一份报告给上边,看是否能将这三宗供应列入粮站的指标。别的咱不企图,这一供应,就可以保障加工厂的生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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