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这天晚上,王才到公社大院去了。
他的加工厂是初八就开了工的。开工的第一天,附近的一些代销店就来订货,数量要得很多,那作坊里就整天整夜机器响、案板响、油锅响。狗剩和秃子一边干活,一边说着村里的新闻。论到韩玄子的困苦处,热一句,冷一句,百般嘲笑。王才听见了,训斥他们不要在这里说东道西,自个却揣着一颗心去找张武干。张武干也在为社火上县比赛的事犯愁,见了王才,没好气地说:
“有什么事。过罢十五来谈吧!”
王才说:
“我不是来求你解决什么纠纷的。我问你,咱镇上的社火真的要上县去吗?”
张武干说:
“当然要去!到时候,你那里可不能强留人,队上需要谁去,谁一定得去!”
王才说:
“那是当然。听说社火的费用钱收不齐,有这事吗?如果真是这样,我想,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好给大家出点力,我以加工厂名义,拿出四十元。”
张武干当时愣了,脸面上一时又缓和不下来。王才说:
“我这是完全自愿的,没有别的企图,因为我到底手头活泛些。如果怕引起别人议论,你不要对外人讲是我掏的,我保证也不说,只是为咱镇上不要丢人。”
张武干拿不定主意,把这事汇报给了王书记,王书记倒高兴,收了这笔钱后,便连夜来对韩玄子谈了。韩玄子纳闷了半天,疑惑地说:
“这王才到底不是平地卧的人呀!能保住他不对外人说吗?他要一说,倒使他落得一个好名。再说,收了他一人的钱,会不会丢了广大群众的脸?就是他真心真意,咱公社是否能将上次没收的那几根木料折价给他,权当是公社拨给闹社火的补贴 ?”
木料是半年前公社没收一个贩子的,一直堆放在大院,无法处理,又被雨淋得生了一层木耳。王书记和武干昕了,都说这主意妙极!便让武于又去了王才家,讲明:闹社火是集体的事,哪能让一个人掏钱 ?这种精神是可佳的,但作法不妥,公社决定将木料折价给他。王才也同意。
有了钱,社火又闹了起来。正月十二,十六台社火芯子抬到县城,韩玄子又是满面的光彩,专门派人作了牌楼,上面用金粉写了“四皓镇社火”五个大字。一到城关,就十六支一尺七寸的长杆铜号吹天吹地,八面笸箩大的牛皮大鼓,八张二人抬的熟铜黄锣,一齐敲打,满指望这次要全县夺魁了。
可是,社火一进县城十字街口,各路社火一抬出,韩玄子就傻眼了:茶坊公社的社火队是一排二十五辆汽车阵,领头的一辆是一面大鼓,敲鼓的头扎红布,腰系红带,左一槌,右一槌,上下跳跃,动作有力而优美,像是受过专门训练。后边汽车上的社火更是内容新鲜,什么“鲤鱼跳龙门”,什么“哪吒出世”;那偌大的荷花惟妙惟肖,花瓣竞能张能合,合着是白,张开是红,中间还有一粉团似的孩子现出。西河公社的社火则内容多得出奇,先是芯子十台,后是五十人两丈高的高跷,再是龙,再是狮子,再是旱船,再是社火须子:“范进中举”、“失子惊疯”、“公公背儿媳”……长蛇阵似的,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还有东山公社和柳林公社的花杆队、腰鼓队、秧歌队、竹马队,名目繁多,花样翻新,色彩夺目,造型绝奇。只显得四皓镇的人马寒酸可怜了。
韩玄子拉住一个公社的领队,问:
“你们这么大的气派,哪儿来的钱呀?”
回答说:
“要什么钱?这都是自发干起来的呀!你瞧,那一辆一辆汽车、拖拉机,都是私人的。往年一个队扮一台,今年是队上要扮队上的,私人要扮私人的,农民有了钱,就要夸富呢!”
韩玄子说:
“私人这么办,不影响旁人的情绪?”
回答得更响了:
“有什么情绪?政策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一户富了,就能带动十户八户都富起来。大家都在争着富,是龙就成龙,是虎就成虎.八仙过海,各人会有各人的神通呢!”
韩玄子没有再敢问下去。
很自然,全县的社火评比,四皓镇没有中奖。
韩玄子一回到家,就感觉头很疼,便睡下了。
一家人都以为爹是太累了,也就没有当回事。可是,韩玄子睡过一夜。十三日的早上第一次没有早起,直到二贝娘做好了早饭,他还没有起来。二贝娘进了卧室来喊,见老汉大睁双眼,连喊几声却不吭不响,当下就吓坏了。到厦房对二贝、白银说:
“你爹是怎么啦,从来没有这么睡懒觉的!你们快去看看,是不是病了?我的天神,后天就要待客,明日帮忙的人便来,他怎么就在这坎节儿上病了呢 ?r
二贝和白银吓了一跳,上来站在爹的炕头,一声声叫爹,问爹怎么啦?哪里不舒服?韩玄子说:
“你去公社叫王书记、张武干,就说我请他们来哩。”
二贝飞也似的赶到公社大院.王书记他们正在家里摸麻将,谁输了就钻桌子。恰好是王书记在钻,炊事员刘老头说书记太胖.可以免了.张武干不同意,坚持麻将面前,人人平等。二贝一脚踏进去.说明了情况,王书记便和张武干赶来,韩玄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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