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般模样,我不知道,马海舟是知道的,他使马鬃马尾,及四条腿上,都画成一
团团丝麻,若云之浮动。我鼓掌说:好!谭宗林能搧情惑人,立即说:你叫好,何
不题款几句?!我便提笔写了:
天上有龙马,
孤独难合群。
何不去世间?
我岂驮官人!
那日马海舟脸色红润,粗而极短的十指搓着,说:你总知我。
谭宗林顿生掠夺之意,从怀里掏出一张拓片来要送马海舟。拓片是一幅有着
“飞天”的魏晋画像砖图案,明显看出马海舟是激动了,惊奇敦煌壁画里有“飞天”,
而魏晋时竟也有“飞天”,中国美术史是要改写了。谭宗林自然就提出了交换的话
来。我立即反对:此画不能送人的;拓片毕竟是拓片;既然宗林对马先生一向敬重,
送一幅拓片还舍不得吗?谭宗林百般骂我,马海舟笑道:“你看了我的‘天马’,
我看了你的‘飞天’,过过眼福就是,但你的‘飞天’世人难见,我看过了,送你
一个更古老的东西作补偿吧。”遂拿出一幅鹰图给了谭宗林。一张大纸,赫然站有
一鹰,身如峻崖,头生双角,口微微张开,似有嗷嗷之声发出,题为“八万年前有
此君”。谭宗林大喜。我戏滤道:宗林带他那个拓片在城里呆三天,数十张画就从
画家手里赚过来了!宗林只是笑,马海舟却不理会,还在讲鹰与恐龙是同代之物,
我便扭头去观赏古董架上那些秦砖汉瓦唐涌宋瓷了。他的收藏大多是民间工艺,但
精妙绝伦,那奇奇怪怪的形状,以及古董上绘制的各种色彩图案,使我突然悟到马
海舟作品之所以古拙怪诞,他受古时的民间工艺影响太大了。
“这四幅画,你俩各挑两幅吧!”马海舟送我了三件古玩后,突然说。
他从柜子里又取出四幅画来,一一摊在床上。一幅梅,一幅兰,一幅菊,一幅
竹,都是马海舟风格,笔法高古,简洁之极。如此厚意,令我和谭宗林大受感动,
看哪一幅,哪一幅都好。谭宗林说:贾先生职称高,贾先生先挑。我说:“茶是谭
先生带来的,谭先生先挑。”我看中菊与竹,而梅与家人姓名有关,又怕拿不到手,
但我不说。
“抓纸丢儿吧,”马海舟说,“天意让拿什么就拿什么。”
他裁纸,写春夏秋冬四字,各揉成团儿。我抓一个,谭抓一个,我再抓一个,
谭再抓一个。绽开,我是梅与菊。梅与菊归我了,我就大加显排,说我的梅如何身
孕春色,我的菊又如何淡在秋风。正热闹着,门被敲响,我们立即将画叠起藏在怀
中。
进来的是一位高个,拉马海舟到一旁叽叽咕咕说什么,马海舟开始还解释着,
后来全然就生气了,嚷道:“不去,绝对不去广那人苦笑着,终于说:“那你就在
家画一幅吧。”马海舟垂下头去,直门了一会,说:“现在画是不可能的,你瞧我
有朋友在这儿。我让你给他带一幅去吧。”从柜子里取出一幅画来,小得只有一面
报纸那么大。“就这么大?给你说了一年了,就这么大一张,怎么拿得出手呢?”
那人叫苦着,似乎不接。“那我只有这么大个画桌呀!”马海舟又要把画装进柜子,
那人忙把画拿过去了。
来人一走,马海舟嚷道喝茶喝茶,端起茶杯自己先一口喝干。谭宗林问怎么回
事,原来是那人来说他已给一位大的官人讲好让马海舟去家里作画的,官人家已做
好了准备。“他给当官的说好了,可他事先不给我说,我是随叫随到的吗?”谭宗
林说:“你够做的广马海舟说:“我哪里做了?我不是送了画吗?对待大人物,谄
是可耻的,做也非分,还是远距离些好。”他给我笑笑,我也给他笑笑。
告辞该走了,谭宗林把魏晋画像砖拓片要给马海舟,马海舟不收,却说:“下
次来,你把你的那块铜镜送我就是了,那镜上镌有四匹马,你知道,我姓马,也属
马。”
1997年4月7日
秃顶
脑袋上的毛如竹鞭乱窜,不是往上长就是往下长,所以秃顶的必然胡须旺。自
从新中国的领袖不留胡须后,数十年间再不时兴美髯公,使剃须刀业和牙膏业发达,
使香烟业更发达。但秃顶的人越来越多,那些治沙治荒的专家,可以使荒山野滩有
了植被,偏偏无法在自己的秃顶上栽活一根发。头发和胡子的矛盾,是该长的不长,
不该长的疯长,简直如四人帮时期的社会主义的苗和资本主义的草。
我在四年前是满头乌发,并不理会发对于人的重要,甚至感到麻烦,朋友常常
要手插进我的发里,说摸一摸有没个鸟蛋。但那个夏天,我的头发开始脱落,早晨
起来枕头上总要软软地粘着那么几根,还打趣说:昨几夜里有女人到我枕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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