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禁乐而开笑。
剧场里正巧和一位官太太邻座,太太把持不住放一屁,四周骚哗;骂
问:“谁放的?不文明!”太太窘极不语,骂问声更甚。我站起说:“我
放的!”众人骚哗即息,却以手作扇风状,太太也扇,畏我如臭物,回望
她不禁乐而开笑。
出外突然有人迎面过来打招呼,立即停下,作疑惑状。“你不认识我
了?”“怎么不认识!”于是握手,互问哪儿来,到哪儿去,互问老人康
健孩子可乖,互说又胖了,又瘦了,半天的淡而无味的话。分手了,终想
不起这是谁,不禁乐而开笑。
弄文学的穷朋友来家侃山,酒瘾发而酒瓶仅能空出一杯酒,取马鬃四
根,各人蘸吮,却大声划拳:“三匹马,五魁手……你一盅(鬃)!我一
盅(鬃)!”窗外卖茶蛋的老妪对老翁说:“怪不得咱出钱让人家写文章
宣传咱不干,人家钱多酒量也大,喝了整晌也未醉!”听着不禁乐而开笑。
路过一条小巷,忽见有长队排出,以为又在出售紧俏物件了,急忙列
入其中,排到跟前,方见是巷口唯一的厕所,居民等候出恭,不禁乐而开
笑。
去给孩子买一双袜子,昨日看时价是一元,今日是一元二角,怏怏出
店门,打响一个喷嚏,喷带出一口痰。正想是售货员在嘲笑我,我方有喷
嚏打出,一位戴“卫管员”袖章的人却责斥我吐了痰要罚五角钱。掏出那
一元钱,卫管员没零钱找,遂再当地吐一口,愤愤而走,走过十步,不禁
乐而开笑。
出差去旅社住宿,服务员开发票“作协”写成“做鞋”,不禁乐而开
笑。夏月偏停电,爬十二屋楼梯去办公室,气喘吁吁到门口了,门钥匙却
和自行车钥匙系在一起,遣忘在车子锁孔了,不禁乐而开笑。
路遇一女子,回望我嫣然一笑,极感幸福,即趋而前去搭话,女子闪
进一家商店,尾随入店,玻璃上映出自己衣服钮扣错位,不禁乐而开笑。
名字是自己的,别人却用得最多,不禁乐而开笑。
写完《笑口常开》草稿,去吸一根烟,返身要誊写时,草稿不见了,
妻说:“是不是一大页写过的纸,我上厕所用了。”惊呼:“那是一篇散
文!”妻说:“白纸舍不得用,我只说写过的纸就没用了。”急奔厕所,
幸而虽臭但未全湿,捂鼻子抄出一份,不禁乐而开笑。
延安街市记
街市在城东关,窄窄的,那么一条南低北高的漫坡儿上;说是街市,其实就是
河堤,一个极不讲究的地方。延河在这里掉头向东去了,街市也便弯成个弓样;一
边临着河,几十米下,水是深极深极的,一边是货棚店舍,仄仄斜斜,买卖人搭起
了,小得可怜,出进都要低头。棚舍门前,差不多设有小桌矮凳;白日摆出来,夜
里收回去。小商小贩的什物摊子,地点是不可固定,谁来的早,谁便坐了好处;常
常天不明就有人占地了,或是用绳在堤栏杆上绷出一个半圆,或是搬来几个石头垒
成一个模样。街面不大宽阔,坡度又陡,卖醋人北头跌了跤,醋水可以一直流到南
头;若是雨天,从河滩看上去,尽是人的光腿;从延河桥头看下去,一满是浮动着
的草帽。在陕北的高原上,出奇的有这么个街市,便觉得活泼泼的新鲜,情思很有
些撩拨人的了。
站在街市上,是可以看到整个延安城的轮廓。抬头就是宝塔,似乎逢着天晴好
日头,端碗酒,塔影就要在碗里;向南便看得穿整个南街;往北,一直是望得见延
河的河头了。乍进这个街市,觉得不大协调,而环顾着四周的一切,立即觉得妥贴
极了:四面山川沟岔,现代化的楼房和古老式的窑洞错落混杂,以山形而上,随地
势而筑,对称里有区别,分散里见联系,各自都表现着恰到好处呢。
街市开得很早,天亮的时候,赶市的就陆陆续续来了。才下过一场雨,山川河
谷有了灵气,草木绿的深,有了黑青,生出一种呈蓝的气霭。东川里河畔,原是作
机场用的,如今机场迁移了,还留下条道路来,人们喜欢的是那水泥道两边的小路,
草萋萋的,一尺来高,夹出的路面平而干净无尘,蚂蚱常常从脚下溅起,逗人情性,
走十里八里,脚腿不会打硬了。山峁上,路瘦而白,有人下来,蹑手蹑脚地走那河
边的一片泥沼地,泥起了盖儿,恰好负起脚,稀而并不沾鞋底。一头小毛驴,快活
地跑着。突然一个腾跃,身子扭得象一张弓。
一入街市,人便不可细辨了,暖和和的太阳照着他们,满脸浮着油汗。他们都
是匆匆的,即使闲逛的人,也要紧迫起来,似乎那是一个竞争者的世界,人的最大
的乐趣和最起码的本能就是拥挤。最红火的是那些卖菜者:白菜洗得无泥,黄瓜却
带着蒂巴,洋芋是奇特的,大如瓷碗小,小如拳头大,一律紫色。买卖起来,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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