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热闹,是80年代商品经济带来的新生事物。而延安的新事物还不止这些。那与古
老窑洞错落混杂在一起的现代化楼房、穿高跟鞋的女子、街市上出售的打火机、宣
传洗衣机的广告牌等等,都给人以新的感觉。作者将延安的新事物与旧景观天衣无
缝地结合在一起,给读者带来既熟悉亲切又新鲜恬美的审美感受。
作者安排布局、组织结构,既有时间的纵向推移,又有空间横向的转换,纵横
交错,不着痕迹,浑然天成。在材料的安排上,详略得当,繁简有致;用笔疏密相
间,妥贴自然。既有街市整体布局的宏观扫描,又有局部镜头的精雕细刻。尤其是
传神的白描手法,更显出作者的扎实功力。比如对街市上买卖场面的描写:“买卖
起来,价钱是不必多议,秤都翘得高高的,末了再添上一点,………临走,不是买
者感激,偏是卖主道声‘谢谢’”,寥寥几笔,便把虽已走进市场仍不脱农民本色
的陕北“生意人”的那份厚道和纯朴勾画了出来。写得尤其精彩的,是街市一角蹲
着的两个一边吃着自家带的馍馍一边谈论着儿女婚事的老人。请看面部细节的描写:
“没牙的嘴嚅嚅着,脸上的皱纹,一齐向鼻尖集中,嘴边的胡子就一根根乍起来”,
说到开心处,“常常就仰头笑喷了唾沫溅出去,又落在脸上”,人物的一颦一笑,
一举手,一投足,那神情,那心态不都活脱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吗?由此,不能不叹
服作者纯熟老练的白描技巧。
制造声音
我去采访这个州刚刚离休的专员。采访结束后我们坐在客厅喝茶,他却放了一
段录音问我听到什么,我说是风里的树声。是树声,他说,你听得懂这树声吗?
有树风就有了形状,但风里的树是要说话的。
你知道,这个州是一个贫困的地区,但因处在交通要道上,过往的官员就特别
多。我已经是上些岁数的人,实在不宜于干那些恭迎欢送的事,当组织上安排我来,
我就想提前离休,或者调往省城寻一个清闲的部门,拈弄笔墨,句读里暗度春光罢
了。但到任后的那年秋天,我改变了心态,就一直在州里干了五年。
秋天的这一日,因下乡崴了左脚,在专署里调养,正读一册闲书,上有“留此
一双脚,他日小则拜跪上官,胼胝民事;大则跨马据鞍,驰驱天下”句,嘿然而笑,
却接到通知:省上又要来一位官员。差不多成了定规,大凡省城、京城来了重要人
物,除了布置安全保卫措施,州城的社会环境得治理,卫生得打扫。公安局长就将
城中的小商小贩全集中到城南角一条巷中,几条主要街道两旁都摆上了花盆。而一
些破烂地段无钱改造,就统统砌了大幅广告。他们在向我汇报时,特意指出已将一
个长年在城中上访的疯子用车拉到城外五十里地方去了,因为这疯子形状肮脏,而
且叫嚣省上来了大官他要拦道喊冤呀。
省城的官员到了,他十分的年轻。我的左脚打了封闭针,和地委书记汇报了我
们的工作,再听取和认真记录了他的指示,然后陪他参观几个点。那个下午,我们
从城南××县回来,才要步行去视察我们的商厦,十字路口那里就拥了一堆人,听
得很嘶哑的喊声:“树会说话的!树真的会说话的!”我立即知道出了事,脸都气
红了,公安局长就跑过来拉我在一旁说,那个疯子谁也没有料到又出现在了城里,
而且抱着那电杆拉不走,围观的群众就很多。他向我检讨着他的工作过错,我没时
间去训责他,忙鼓动着省上的官员从另一条巷子转过去,但我仍听到那个嘶哑的喊
声“树会说话的!树真的……”后边的话“唔”了一下,可能是被手捂住了。地委
书记在介绍着那条巷里的明清建筑,我趁机退后,招手让公安局长过来,问疯子怎
么喊树会说话的?公安局长说,他是为一棵树疯了的,就为一棵树多年在城里上访,
满城人没有不认识他的。我说我来这么久了,怎么不知道?公安局长说一个疯子他
怎能进了专署大院?我说,你去告诉他,让他不要找省上人,天大的冤枉,晚上到
我办公室来说。
晚上,安排了省上官员在宾馆休息后,我虽然累着,但心轻松下来,也并没有
睡意,在办公室等待那疯子。左等右等没来,我开始练书法。我这身份不可能去歌
舞厅,不可能与人打麻将,下班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读书练字,我业余唯有这
爱好。写了一幅古人句:“死之日,以青蝇为吊客;使天下有一人知己,死不恨。”
公安局长就亲自坐车把疯子拉了来。疯子竟是下午被关进了拘留所的,我对公安局
长大为光火,并且陪情道歉。疯子是一个70岁左右的老头,个子高大,但枯瘦如柴,
头发和胡子已成毡片,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酸臭味。老头进拘留所似乎并未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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