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亲一下_九把刀【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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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我想,应该解释我一直提到的,我妈的脚踏车。

  妈不会骑机车,不会开车,只会骑学生时代学会的脚踏车。而妈的个子小小的,只有145公分,要煞车时一定得轻轻跳下,在路上十分好辨认。

  “妈,打勾勾,如果我考上国立大学妳就要学骑机车。”弟弟是家里最后一个考大学的儿子,成绩不上不下,使他跟妈的约定包罗万象,有骑机车、下象棋、玩扑克牌、打麻将等等。

  后来弟弟突破实力考上了师大工教,妈也真的尝试学骑机车。

  但就在第一天练车的深夜,妈在家门口前的小街道上努力驾驭铁金刚似的名流一百,一个煞车不及,慢慢地撞上一台出租车。妈只受了点轻伤,但从此不敢再学。

  所以妈还是骑着她的脚踏车。

  记忆中妈的脚踏车从未新过,妈没坐在椅垫上的时间比真正踏轮子的时间要长。

  国小时,如果爸偷懒,妈就牵脚踏车送我们兄弟走路去上学。其实我们家离民生国小并不远,只有一公里左右,但妈就是不放心,尤其当时的“陆正绑架案”震惊了每个台湾母亲。

  轮流坐在妈牵的脚踏车上,我们慢慢经过彰化最有名的两间肉圆店,穿过一条专卖过时衣服的成衣街与车站附近的小吃集,走着走着,看见牛肉面店左转,然后小心翼翼穿过大马路,进入靠近学校的两条小巷。书包在妈的脚踏车篮子里晃着,此时我的心会开始扭捏。

  那个时期的小孩子多半都很畏惧“在同学面前丢脸”,让父母接送上下学意味着自己被溺爱、不够成熟。跟妈越靠近学校,我就越怕被同学看见,简直是提心吊胆,于是一定不会在靠近学校时坐在脚踏车上。尽管别扭,但我很清楚妈的爱,所以从没像同侪用大吼大叫斥退父母的温馨接送,只是将羞得将拳头捏紧。

  矛盾的是,妈送我们到校门口时,我们会很自然地朝妈的脸颊亲一个。

  “妈妈再见。”我们亲亲道别。

  “要乖啊,不要再让老师写连络簿!”妈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几乎都是针对我。

  我的国小就是在不断被老师写连络簿的恐惧中干他妈的渡过。

  民生国小有三个门。每个兄弟因为各差了两岁,所以离开妈的地点也不同。记得我刚上五年级不久,哥已上国中,弟又先进学校另一个门。那关键的一天,妈独自送我到正门口时,嘱咐我几句就转身牵脚踏车要走。

  “妈,还没亲?”我愕然,有点不知所措。

  “长大了啦,不用亲,快进去。”妈说,有点腼腆。

  我眼眶骤然一红,泪水噙满了视线,几乎要哭出来地走进学校。

  忽然,妈叫住了我,我泪眼汪汪地朝妈踱步。

  “好啦,过来。”妈说,终让我在她的脸颊上啄了两下。

  后来那个瞬间成为妈不断向亲戚说嘴的经典画面,也是我记忆中最动人的一刻。

  后来哥哥上了高中,将挂有篮子的水蓝色淑女车除役后,妈就接手,往后又在上面摇摇晃晃十多年。篮子经常装满了菜跟日常用品,有时重的不可思议。

  但我们一个个都比妈妈高、重,再也不会坐在脚踏车上头,让妈慢慢牵着了。

  那些温馨接送的日常画面虽然不曾留下照片。但我说过,这世界上没有巧合,所有的事物都像齿轮般紧紧咬合,都有存在的重要理由。我对关于妈的记忆特别鲜明,必是为了保存那些动人的时刻。

  十点药局打烊,爸来了。

  爸见到妈很开心,然后一愣一愣请教妈许多东西的存放位置,露出依恋的表情。

  “真想把妳抱回家,实际操作一下。”爸感叹,亲昵地与妈亲亲抱抱。

  这次妈身体出状况,来医院检查前爸老是哭,弄得妈眼泪也无法收住。

  但爸的眼泪对妈来说意义重大,妈在爸的生命里留下最辛劳的背影。

  又剩下我守护妈,靠着微弱的光线,慢慢读着寻秦记的最后几章。

  此时我不禁想到回台北上课的弟,有些担心他。

  弟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台北, 想必一定很寂寞吧。睡觉的时候一定特别难熬。

  想着想着,弟就打了电话过来跟妈道晚安。

  此刻的我,非常庆幸能留在妈的身边。

  3.

  2004/11/25 上

  早上哥来换班,我坐火车上台北。

  下午跟北医约了做核磁共振,检查我坐骨神经痛的程度是不是达到“替代役体位”的程度。明天要去板桥租处将机车与冬天衣物寄回彰化,后天则要去师大座谈会上说点东西。如果有好事发生,周日会多留台北一天。

  然后我今天还是忘了打电话给王导,金害。更严重的是,我现在想起来了,也没有劲去做。

  这几天奇变陡起,心理的负担使身体变得很容易累。坐在来台北的自强号上,我罕见地停止维持了三年的手指惯性,没有在膝盖上飞快写小说,我一路呼呼大睡。

  到了北医挂了号,塞了耳塞,开始我只在电影里看过的核磁共振检查。我安安稳稳躺在时而寂静如空明、时而轰然吵杂的密闭空间中,渐渐的又想大睡一通,可惜我无聊至极张开了一次眼睛,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机八透顶的窄小空间,虽立刻阖眼,但无法忍受的窒息感立刻涨满了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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