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七一虽然感到压抑、窒息,却一点儿倦意都没有,甚至连一点儿尿意都没有。尽快赶到阳泉吧,尽快看见那个该死的小煤窑吧,尽快见到贾六六吧,尽快把这些大山一网打尽吧。
他轻轻叹口起,然后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儿,结果山风似棍子一样地抽了进来,正好打在贾七一头上。连续的抽打让贾七一的脑袋有点儿受不住了,他不得不把窗户关上。
此时车后座上的刘小灵和小赵已经睡着了,周胖子目光炯炯,如一只大猫。
贾七一笑道:“前两年你去新疆时,走的也是这条路吧?”
“那是白天走的。”周胖子忽然在反光镜里看了后座一眼,喃喃地说道:“那次我车上也是四个人,三男一女,结果我被人用枪顶到阿富汗去了,差点成了炮灰。今天车上还是三男一女,这事有点儿——有点儿怪!”
“你他妈别胡思乱想行不行,咱们只要把人带回来就万事大吉。”贾七一有些恼怒。
“我明白,我明白!”周胖子又在反光镜里看了几眼。
第四部分第二十五章 最底层(1)
凌晨四点钟,贾七一一行人赶到了太行山西麓的——阳泉,这是座灰蒙蒙的城市,建筑物的所有缝隙里都镶嵌着煤灰,积雪般的煤渣滓把树木压得奇形怪状,连马路边的土都是黑色的。他们到得太早了,天空刚刚有点儿泛白,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最后周胖子不得不把车开到了治安岗亭,大呼小叫地将联防队员吵醒了。
联防队员睁开眼就懵懵懂懂地大叫起来:“有贼吗?在哪儿啊?”说着,他做了个卧倒的姿势,整个人都趴到桌子下面去了。
贾七一赶紧说自己是打听路的,队员这才打消逃跑的念头。警报解除,队员打起精神,瞪着乌溜溜的眼睛道:“问路?我是管治安的,不管指路。”
贾七一刚要急眼,周胖子却明白些事理,赶紧塞过去十块钱,笑容可鞠地说:“大哥,我们有急事,家里快死人了。”
联防队员在钞票上弹了一下,断定这张票子是真的,然后便换了副笑脸:“指路的事,我们本来是不管的,可对你们外地人得特殊照顾,这样才能显出我们山西人好客啊。说吧,想去哪儿?去的地方别太远,超过五十里我就不认识了。”
按照联防队员的指点,大家得知王老五所说的小煤窑在狗子沟,是阳泉市区东面四十公里处的一个小山沟,据说道路很难走,而且收费。大家心道,再难走也得去呀?于是出租车在市区里转了半圈,然后迎着朝阳,冲了下去。
说是四十公里,可周胖子却足足开了一个小时,这是条泥路,深浅不一的积水如角斗士兵身上的疤瘌,到处都是陷阱。幸亏周胖子技术高超,换了别人肯定掉坑里了。周胖子是边开车边骂:这贾六六没事跑这儿来干什么?
他们经过了一个收费站,还好,公路还算有良心,这段破路只收了五块钱。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了,汽车驶上了一个小山坡,收费站的大姐曾说过,山坡下面就是狗子沟。果然,车到山顶,山下立刻出现了一个小村子,远远的还能看到些厂棚、仓库之类的建筑。
大家俯视着那个叫狗子沟的地方,一时间有点百感交集了。从北京出来才一个晚上,竟如同穿越了时空隧道,这地方跟二战过后的柏林废墟差不多。
狗子沟是个山间小盆地,四周全是光秃秃的黄土山,由于是冬天,山顶有些积雪,秃山如盖着块肮脏的青灰色的破盖头,既像一堆挂着霜的巨大茄子,又像一大锅沾了白糖的窝头。
小煤窑就坐落在盆地中央,无边无际的黑色渣土一直蔓延到山坡上,几乎看不到一棵树,甚至连棵枯草都看不见。远远望去,破烂的煤窑笼罩在一片青雾中,几百米外就能闻见空气中有股暴躁的味道,似乎点根火柴,整个天空就会燃烧起来。目光所及的地方,所有的物件都是黑的,所有的东西都面目狰狞,而小煤窑所有的屋顶都笼罩着一层厚厚的煤灰。
大家观察了好一会儿,刘小灵忽然道:“这地方怎么跟月球表面似的?”
众人同时叹息了一声,没人说什么。周胖子抖擞起精神,出租车沿着山路冲向狗子沟。
从地图上看,这里本来是一条省级公路干线,可下山的路况更是差到了极点。周胖子的车就像海上颠簸的一条小帆船,东摇西晃地躲避着路上的大坑,万一没躲过去,众人便抓住把手,大叫一声,以此缓解来自对屁股的冲击。
接近矿区了,路边全是砖头瓦块、锈死的铁管以及很多脏乎乎且叫不上名字的东西。最后贾七一指挥着出租车在矿区外的一片平房前停下,自己走向一家刚开张的小卖部,去找那个王老五了。
贾七一敲开小卖部的门,向里面的一个老太太询问道:“大妈,王老五是住这儿吗?”
老太太并不着急回答他,反而仔细端详起贾七一的面容来。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惊喜道:“前天来的那个人跟你长得差不多。”
“那人可能是我哥哥。”贾七一颇为紧张,终于有哥哥的消息了,赶紧颤抖着问?“他,他出来了吗?”
“出来?瓦斯爆炸了,还能有个出来?我们这儿每年都得在井里死上十个八个的,也没见出来一个呀!”老太太长长叹息一声,回头叫道:“老头子,前天那人的兄弟来啦,跟他长得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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