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抱着脑壳不说话了,肩头一个劲儿抽搐。
老板不耐烦了,“咚咚咚”地拍着桌面道:“把他弄出去,倒霉样子!不签就算了,下一个。”
老张艰难地高举双手,终于投降了:“我签,我签!”
老板脸上浮现了笑容:“这就对了,都是乡里乡亲的,我这是照顾你们呢。”说着,他从桌子上拎出一张纸扔在老者面前。“签了,明天上午就拿钱,我这人吐口唾沫是个钉,说话算数,绝不耍赖。”
老张头惶恐地在合同上浏览着,还没看上三眼,老板就指着合同下方的一块空白道:“你看也看不懂,赶紧签吧。就这儿,签在这儿。”
老张头的大拇指哆哆嗦嗦地在印泥中沾了一下,最后闭着眼狠狠按下去,白纸上出现了一个红印。再之后,他做了个让贾七一一行人打死都想不到的动作,老张头把鞋脱了,露出肮脏的光脚板。然后大腿一抡,小腿一抬,脚丫子就上了桌面。他把印泥扣在大脚趾头上也沾了一下,之后再拿起合同,使劲往大脚趾上一按,红手印边上又出现了一个红脚印,排列得还挺整齐。
“啊!”刘小灵双手捂住嘴,头扎到了两腿之间,不敢再看了。
小赵和周胖子几乎同时把头转了过去,贾七一却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道:这狗东西是在处理后事啊,难道贾六六就值这两个脚印吗?媳妇五千一个,矿工两万一个,那作家得多少钱一个呀?
此时老者已经被人驾出去了,老板面前又出现了一个中年瘦子,他先是向老板鞠了个躬,然后一脸奸笑地欠着屁股,慢慢悠悠地坐下到了椅子角上。
老板审贼似的上下打量他好几眼:“你哪儿的呀?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六毛的爹,早上刚从兰考赶过来的,是坐火车来的。”说完,瘦子又讨好地笑了两声,眼神里充满了局促。
“河南的呀?”老板脸上出现了不屑的表情。
“河南的,河南的。”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石林,抽出一支,双手递了上去。“老总,您抽烟,您抽烟。”
香烟送到了眼前,老板连看都没看,用一根手指头把香烟扒拉到地上去了。厉声道:“河南人跑到我们山西来挣钱,不容易呀,啊!好几百里地呀,啊!这样吧,一万五!现在就签合同,明天拿钱。”
瘦子下意识地向外看了一眼,此时老者的背影依然在门口晃悠呢。瘦子一脸惶恐地说:“刚才那人不是还两万呢吗?”
“废话,他是当地人,我们是一公社的。你儿子是外地人,能一样吗?河南的物价比我们这儿便宜,给一万五就不错了。快点快点。”老板向外挥手,似乎在赶猪。
“我们家一个大活人才一万五啊,我,我,我……”瘦子憋红了脸,最后道:“我是坐火车来的,我来回车票还花不少钱呢。”
老板的眉毛又立起来,他不耐烦地骂道:“得,一万七,爱要不要,不要现在就滚!”
瘦子一点儿被痛骂的屈辱感都没有,似乎老板在骂老板的爸爸,与自己无关。他赶紧点头道:“我签,我签,谢谢老板,谢谢啊。”
说完,他做了与老者同样的动作,由于年轻,动作极其麻利。
刘小灵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瞪着师爷道:“你们是人贩子啊?”
食堂很大,刘小灵的话根本传不到老板耳朵里,师爷却不以为然地说:“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得先把活人安顿好喽。”
“你们这帮孙子,也他妈的不怕老天爷打雷劈了你们?真够缺德的。”周胖子的大粗手指头顶上了师爷的鼻子,看样子那鼻子随时会被小棒槌敲回去。
师爷避开周胖子的手指:“老天爷的事我们管不着,我们跟老天爷说不上话,我们只能跟人打交道,只要把人安顿好喽,就什么事都没有。你们看,这些人不是都挺高兴的吗?他们家儿子干多少年能攒下两万块呀?这就不少啦!能从四川买回四个老婆来。我再告诉你们一句话,我们这儿的孩子便宜,从一岁养到二十岁也花不了两万块,他们还有赚呢。”
贾七一狞笑道:“你们老板是不是也想这么打发我们呀?”
“那不会,那不会,你们是北京人,北京肯定比我们这儿的人值钱。咱们好说好商量。”师爷安慰似的笑了几声。
此时老板已经把其他人打发走了,他虎着脸大声问师爷:“到底还有几个呀?不是二十七个人吗?怎么还有四个人呢?”
师爷赶紧小步快跑过去:“他们是一起从北京来的,就剩一个啦。”
“妈的,这大巴子就是该死,把一个北京人弄进去干什么?他吃多了他?”老板厉声骂道。
“你他妈不该死?你丫早就该死,你这孙子应该让驴踢死,让猪啃死。”周胖子冲过来,硕大的身躯影壁似的立在桌前,比老板大出了一圈儿。
老板没想到这个家伙如此茁壮,一时间有点慌张。“这,这是什么东西?”
“你他妈才是东西呢。”周胖子骂道。
贾七一也按捺不住了,他冲到周胖子前面,双拳狠狠砸在桌面上,纸张、钢笔和印泥都飞起来了。“狗杂种,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咱们没完,我不把你弄进监狱去,我姓你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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