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贾六六在屋里叫道:“不交学杂费就在办公室里站着,一连站了三天?……他们就这样把你轰出来啦?这群老师还是人吗?他们吃的是人饭吗?这不是糟践粮食吗?”
超然的声音也传了出来:“我们家没钱,老师一直看不起我……”
“这群势利眼的杂种!超然,你别伤心,叔叔小时候家里也困难,我也不招老师喜欢,他们还打过我呢,可现在怎么样?我是作家,他们连他们瞧着顺眼的学生,狗屁都不是。放心,只要你自己努力,咱就不怕人瞧不起,咱早晚得比他们强。气死他们!”贾六六慷慨激昂的声音一直传过了厕所,随着臭味,在平房区飘荡起来。
其实贾六六小时候挺尊重老师的,但长大以后却越来越不是滋味。有一次他凶巴巴地问慧芳:“你小时候当过班长吗?”慧芳说:“没有。”贾六六笑道:“我看你也没当过,因为你爸爸不是当官的。”原来经过将近三十年的冥思苦想,贾六六终于琢磨明白了,他上学的时候班长的爹是军长,学习委员的爸爸是处长,军体委员的妈是区妇联主任。嘿嘿,贾六六想起军体委员就来气:据说那个军体委员的小脑不健全,做体操时每每都会从器械上摔下来,可没办法他妈是当官的,班主任自然要给人家留个职位。此后贾六六便可怜起老师来,多不容易啊?家访做得真够彻底的。所以谁也别在他面前提老师,一提起来,贾六六就会骂人。
慧芳知道他的毛病,再说下去就没边儿了,于是轻轻敲了敲门。
贾六六道:“去开门吧,估计是你妈回来了。”
“不是,我妈从来都是踹门进来的。”说着,超然出现在慧芳面前,他表情迷惑,显然早把这个女人忘了。
慧芳冲他苦笑一下,目光却越过超然的头顶,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正如贾六六所说,这间房子最多不过六七平米,墙壁上贴满了废挂历,挺小的屋子几乎把二十四个节气全占了。众多的脏水在地面上汇成几条小河,炉子上的水壶呼呼地惨叫着,滚滚蒸汽,烟雾一样在屋顶上缭绕成各种姿态,而窗缝儿中却塞满了冰碴儿,乍一看,超然家似乎在用白糖封窗户缝儿。
此时贾六六正抱着个笔记本坐在床上写东西呢,床是搭在四个小油漆桶上的几块木板,脏乱的床单上堆满了破衣服和废报纸。
贾六六边写东西边道:“是慧芳吧,我这就回去,误不了吃中午饭。那什么,你手里还有钱吗?给超然十块钱,让他去买点儿吃的。”
超然拼命摆手,难为情地说:“阿姨,我不要,家里有馒头,放在炉子上烤烤就能吃了。”
慧芳心里酸了一下,但马上想起了表弟的失踪,急道:“表弟不见啦,他不会出走吧?”
“你们不是去天坛了吗?他吃多啦?”听到这个消息,贾六六终于坐不住了。他猛然跳起来,脑袋却结结实实地撞在屋顶上,贾六六嗷地叫了一声。
超然赶紧跳到床上,抚摩着贾六六的头顶道:“叔叔,你没事吧,我们家房子太矮了。”
贾六六眼中闪着泪花,不住地摇头:“没事没事,是叔叔自己不小心。孩子,你先吃饭,叔叔有点事儿,明天再来看你。”说着贾六六起身出屋。
“叔叔,你帮我写了书,我就出名了吧。”超然规规矩矩地把二人送到门外。
“你放心,叔叔保证让你出名,到时候叔叔把这本书的版税都给你,咱们再不过这种日子了。”贾六六跟发誓似的,嘴里丁当作响。
“版税?”超然不懂。
“就是写书挣的钱。”
“那我什么时候能看见书呢?”超然问。
“这个,最少也得几个月吧?”贾六六觉得有点对不起他,赶紧补充道:“放心,这几个月里叔叔和阿姨会帮你的。”说完,贾六六跟着慧芳跑了。
路上贾六六一个劲儿埋怨慧芳,怎么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呢。慧芳有苦说不出,最后气得站在路边抹眼泪。贾六六颇觉不忍,好言安慰了几句,然后二人决定分头寻找。慧芳在公园门口等着,贾六六到天坛里面去找。
贾六六心思比较活泛,他跑进天坛公园,先是找到了广播室,请广播员帮忙找人。他觉得表弟是在公园里不见的,估计还在天坛里转悠呢。但广播员连念了三十多遍表弟的大名均不见踪影。此时在公园外转悠的慧芳来了电话,原来慧芳给舅舅去了电话,舅妈说表弟平常最爱去网吧了,一玩儿就是一整天,慧芳问贾六六知道不知道附近有没有网吧。
贾六六赶紧又跑出公园,同慧芳会合。据他所知附近还真有一家黑网吧,但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在营业,因为前一段时间查抄黑网吧的风声比较紧,不少人都说黑网吧关门了。
二人觉得死马必须要当活马治,决定先去黑网吧看看。
据说黑网吧设在一座住宅楼的地下室里,二人从来没去过,只得向路边一个看守烟摊的老太太打听。
老太太听说是打听网吧的下落,立刻就笑了。“是不是孩子丢了?”二人不得不点头,老太太冷笑道:“在我这儿打听网吧的人一天得有八个,都是你们这么大岁数的父母。你们看不住孩子,凭什么来我这儿问呢?我又不是他奶奶,我是卖烟的,老帮你们指道儿,我的买卖还干不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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