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于仁的努力,方路在拘留所里住了几个月后,果然被弄了个缓期执行,出狱那天他居然一点儿都不兴奋。
那天已经快入冬了,五六级的西北风跟吹哨儿似的,刮得人骨头缝里都疼。路边的土已经越来越黄了,一层薄薄白霜附在土块上像小时候吃过的盐粒子。土地似乎要将夏天仅剩的那点儿潮气挤干净,而干树枝子上全是土灰色的塑料袋。方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出狱总要赶上冬天,倒霉的冬天!
刚出拘留所大门,方路就看见徐光在不远处向他招手。昨天在电话徐光说来接他,也不知这小子等多久了。
“现在也就你还能想着我了,于仁呢?”方路走过去问。
“人家把你这档子事忙完就走了。”徐光上下打量着他。
“又去西藏了?他也不怕牦牛把他顶死。我在里面听说怎么着,外面的牛都疯啦,不是你吹疯的吧?要不就是于仁干的。”方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老天爷生于仁这样的人干什么?他有钱,有知识,有精力,却像只吃饱了的老鼠一样到处乱窜,一点儿正事都不干。
“他去美国了,比尔。盖茨一发财于大爷就不平衡了,人家想跟比尔。盖茨比比,看看到底谁聪明。临走时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希望你再进去一回。”徐光嘴里说着,眼睛依然在方路脸上转悠。
方路下意识地抹了把脸:“你看什么呢?”
“你气色挺好哇?”徐光把他带到了一辆桑塔纳旁边。
“我要是再进去几回气色就更好了。”方路围着轿车转了一圈:“你们这帮假洋鬼子也太过分了,自己都有车啦。二手的?”
“是我从单位借的,您老人家有功,怎么着也得有人接你呀。风太大,咱们上车吧。”徐光把他让到车上。
“有烟吗?”方路从手扣里找出盒烟,正要点上,手却突然停住了。原来他从后视镜里发现车后座上还有个女人,她一直盯着自己。没错,那是刘萍,那个曾让他梦绕魂牵的女人,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微微的呼吸从脑后吹过来。“你怎么在车上?”方路头也没回地问。
刘萍默然地看着他,她的嘴唇蠕动着,却没有声音。
“昨天刘萍就找到了我,这回为了捞你,人家可没少费劲,于仁和她两头使劲才把弄出来。”徐光在一边打着圆场,忽然他小声道:“人家肯定花了不少钱,要不能这么痛快吗?”
“请她下去。”方路还是没回头。
“过分啦,人家真没少费劲,有话回北京再说。”徐光不好意思地望着刘萍,他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女人,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要不我下去。”方路开门就要走。
此时刘萍一把拉住他,她带着哭腔道:“还是我走吧。”
刘萍走了,方路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否真能远离他的生活,可他真的怕了。似乎自己的一切厄运都与这个女人有关,他不想再招惹她了,这一段日子该到头了。
“人家真没少卖力气,知道人家花了多少钱吗?”徐光甚至想下车去追刘萍。
“她回来我走。”看见徐光没动方路才缓缓地说:“我倒够霉了我,怎么想怎么是她的事,这女人是丧门星。”
“狗屁!事不是你自己干的?你丫怎么这德行?”望着刘萍远去的影子,徐光很有些不忍。
方路歪着脑袋瞧他,强挤出一脸坏笑道:“我看出来了,到什么时候我都是傻逼,您圣明!现在又不是前几年你写信,让我离那个狐狸精远点儿的时候啦?你这人纯粹是假流氓,高谈阔论,碰上点儿正事就玩儿完。怎么样?这狐狸精还成吧?要不你去试试?活儿细着呢。”
“去,去,去,瞧你那操行,人家没少卖力气,你丫连一点儿人性都没有。”徐光不耐烦把车发动了。
“我他妈没人,我只有性。”
徐光本来想笑,但他抿了半天嘴终于忍住了。
方路仰头叹息一声:“试试你就知道了,红颜祸水!这种女人,咱们这样的小鬼是镇不住的,到了手就是灾。”方路把头靠得很高,他太疲劳了。“今儿我不想早回家,你带着我在三环路上转两圈儿吧。”
“你吃多啦?三环路全是车,有什么可转的?再说汽油也不是白来的。”徐光很是不解。
“反正是你们单位的油,跟他妈白来的一样。这几年我太累了,在号儿里我想要是能一点儿事都没有地在路上转悠该多好哇?什么心都不操,真爽!”说着方路把眼闭上了。
徐光本想再说点什么,可看到方路的一脸疏懒,只得把嘴闭上了。方路是徐光最好的朋友,对方路的事太了解了。前几年他因为破坏军婚给判了三年,这回又卷进了湖南的一个贪污大案,好在是行贿一方,多亏了于仁那张能把智者说成傻逼的破嘴,要不他又得给判几年。徐光一直就不明白,方路这种人怎么就不能安生安生,他似乎脑袋后面长了反骨,不折腾出点儿事来就对不起老天爷。如果说北京人都是鸟,那方路就是一只另类的鸵鸟,它丑陋而高傲,永远飞不起来却总能跑到一般鸟无法去的地方。徐光没心思再琢磨方路,想起他就累得很,有时他想要是能把自己弄清楚就不错了,别人的事似乎都是瞎扯淡。
雾气蒙蒙的,天空如一块巨大的奶酪,远处的大楼似幢幢魔影。徐光把暖风开得很大,车里的空气有些烤人,还没开到北四环方路就有点儿睡眼迷离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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