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路脑子里连转了好几圈,重庆、建筑公司、塌桥,建委主任……,他似乎明白了。于是上前一把揪住张东道:“那座桥不是你盖的吧?”
张东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棍子,他大张着嘴,惊得脸色煞白。“你,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谁跟你说的?”
“我自己想出来的。”方路的脑子里轰的响了一声,二十几条人命,就算张东不是建筑公司经理,也是法人吧。这小子完了,最少也破产。
八爷反应得最快,他高声叫道:“那桥真是你修的?”
张东真是好样的,惊慌在他脸上只停留了三秒钟,此时他傲然地仰起面孔。“是我的公司修的,明天我就去处理善后。这点儿钱是我私人的,大家别担心。坐牢也是我去。”
“公司都是你私人的,钱当然是。死了好几十人,哪家不等钱用。”老妈已经半晌没说话了,她的语调不高而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小周轻轻咳嗽了几声,他站起来:“那什么,我先走,市场的事你们大家商量吧。”说着他快步绕开张东的座位,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张东轻蔑地笑了几声。“没别的,我就是走背字了。放心,我进不去,事终归不是我干的。大不了倾家荡产,这笔钱给大家伙谋点儿事,将来兄弟求到门上,大家别忘了我就行。”
灯光下,大提包里的钞票奕奕生辉,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一包钞票上。方路连咽了几口唾沫,老妈一个劲儿揉眼睛,八爷、洋二们的脸上则像附近立交桥上新安装的礼花灯,忽明忽暗,忽蓝忽红……。
尾声
第二天,张东的事洪水一样在排子房蔓延开来,所有人都成了法律专家,所有人都成了当事者。于是谣言如天上的风筝,什么样的都有。当然这些传闻中洋二的话应该是最有分量的,他当中宣布,张东的两家公司都被监管了,警察入驻是迟早的事。
几天后东街的大限终于到了,仅仅两三天的功夫,排子房的北半部和整条东街就成了一片废墟。风头起处,黄雾如云,原来街面上仅有的几棵杨树要么睡倒在路边,要么如拣破烂儿的穿风衣,灰头土脸,垂头丧气。这几天,方路没事就躲在凉台上观察东街的变化,从他家凉台可以看见小卖部的屋顶,老妈曾说以前夜里她经常跑到凉台上望一眼,看看有没有人打小卖部的主意。现在她放心了,而方路却成了凉台的常客,那巨大的推土机昼夜不停的工作着,那白亮亮的巨铲摧枯拉朽般横冲直撞着,矮房,高墙,铁棚子如积木一样脆弱,它们倒下时竟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此时方路竟由衷地感叹起来,真快呀!五十年来,排子房的居民蚂蚁似的东拆西盖,而那妖怪般的机械几下子就把他们五十年的故事埋没了。
最后那天晚上,方路又来到东街。他知道自己家的小卖部已经不存在了,但他想到原址上去看看,终归在这地方折腾了三年多。
灰尘太大,鼻子眼里痒得难受,方路不停地擤鼻涕。探照灯在废墟上来回扫着,脖子以上明亮得刺眼,而脚下却依然磕磕绊绊,到处是碎石瓦砾,一小心就会有块木板子突然立起来。天上没有星光,只有漫天的红雾,尘土飞扬着,连月亮都变成了土灰色。
修车铺的地沟还没有填上,八爷的饭馆儿只剩下一面山墙,狼骚儿发廊的周遍最干净,地面上连一块玻璃茬儿都见不到。据说推土机来时,发廊里连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到了。大家都夸狼骚儿心细,是个过日子的人,实际上狼骚儿在发廊关张前,以工资作为要挟强逼着小姐们为他收拾了三天,连碎头发都卖掉了。此时方路已经快走到小卖部原址了,他的心在下沉,眼前也有些模糊了。忽然他发现有个落寞的身影从排子房的废墟深处缓缓走来。他叼着一支烟,身体左右摇晃,嘴里吸烟的动作似乎从未间断过,以致脑袋周围笼罩着一篇烟雾。
“你怎么也来了?”人影离他还有十来米时站住了。
方路知道这人是张东,他到重庆去了十来天。听说刚从北京出发时,张东的广告公司就被查封了。“我来看看。”方路道。
“看看好,再不看就看不见了。”张东走到他面前,这小子的面孔明显消瘦了许多,说话时常常带着苦笑:“早就知道这地方是死地,看来真是,从这儿出来的人都没好结果。”看到方路依依不舍的样儿,张动便挖苦道:“行啦!你才在东街混了几年?我可是从小在这儿长起来的。嗨!我从小就盼着从这儿走出去,现在倒好,想回来都不行了。”
“本来我和我妈还想开连锁店呢,结果第一家店就没得好死。”方路狠狠在地上跺了一脚。
“那有什么?你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没损失的事值得伤心吗?”张东又点上一支烟,然后面目苦楚地四下望着。
“重庆的事怎么样了?”不知怎么方路突然觉得张东矮了不少,原来这小子比自己矮好几工分呢,以前他不是挺高的吗?
“死了二十多人!阿三给抓起来了,那帮头头们一个都没跑了。有一个好消息你听了会更兴奋,我的所有财产都被查封了,公司、房子、车,还有那二百多万现金。其实你们要了也没事,那时他们还没注意到我与这事有关系呢。”张东仰脸望了望天空,落寞的眼神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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