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已经把车开了过来,张东硬是独自把豆子塞进了车里,嘴里叫道:“天坛医院,天坛医院。”
阿三把头探出来,对着方路叫道:“哥们儿,盯着司机,别让他跑喽。”
此时大家听到张东在车里骂道:“你他妈还不快走!?”
不久警察来了,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等场地勘测完,拍完照,警察将司机带走时已经夜里十一点了,方路疲惫地回到小卖部。其实他最怕与警察打交道了,见了他们,方路就狠不得赶紧坦白,幸亏今天的事与自己无关。他坐在小卖部里发了一会儿愣,忽然想起张东那两千块钱,于是赶紧找了出来。这是二十张崭新的票子,而且仅仅是他五个字的报酬。“一个字四百!”方路得意地想着,估计全中国的作家知道这事后都得气死,一个字就是四百块啊。
他把钱收好,又想起了豆子,他要是真死了,老妈以后连个厕所都没法上了。这傻孩子救张东真是太不值了,张东这个奸商值得一救吗?有一点方路是清楚的,换了谁豆子都会去舍身相救,也许在他心里就没有危险二字,生命对于他来说都是轻如鸿毛的。就这点而言,豆子的境界能超过所有高僧。
方路正准备关门时忽见张东摇摇晃晃地走了回来,他面无表情,头发散乱,领带都跑到脖子后面去了。张东老远就向方路摆手,示意他别关门。
“豆子怎么样了?”方路堵在门口问他。
张东毫不客气地把他推开,进门就打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一瓶水就这样下去了,他眨巴眨巴眼睛,于是又一瓶矿泉水进了肚。
“豆子怎么样了?”方路觉得有点心疼。
“正在抢救,我刚从交通局做完证回来。”张东抬眼看了看他,又马上补充了一句:“我不是狼心狗肺的人,阿三在医院看着呢,我后半夜去换他。”
方路抱着肩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他和张东只见过几面,可他一直认为这是个惟利是图的人,跟自己前两年在湖南时的状态一样。
“我的车呢?”张东有气无力地问。
“不是开到医院去了吗?”
张东用手指掐了掐眉心,沮丧地说:“糊涂啦,糊涂啦。车扔在交通队了,我怎么自己跑回来了?”
方路见他如此失魂落魄不仅有点吃惊。“你真拿豆子当回事啊?这街上没人那豆子当人。”
“你呢?”张东拧着眉毛问他。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比你我幸福,而且高尚得多。”方路不愿意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其实豆子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个能干点活儿的工具,很难与“人”这个字挂上钩。
张东仰身躺在方路的椅子上,他望着屋顶道:“知道豆子为什么救我吗?”
方路摇头。
张东叹息一声,整个身子缩到了椅子里:“我小时候就住在排子房,那阵子东街是条土路,这片儿楼房才五六栋楼,爬楼梯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新鲜事。当初我们几个没别人揍了就揍豆子玩儿,打了他好几年,最后豆子听见我们的声音就哆嗦。后来我从香港回来,在街上碰上豆子,也不知道哪根儿筋动了,当场就给了豆子二十块钱,让他卖肯德鸡吃。也就从那时我成了排子房最大的善人,连他身上那件羽绒服都是我派人送的。”
“豆子知道吗?”
张东苦笑了:“羽绒服是专门照着豆子的身量卖的,要不非让他爸穿了不可,这事谁也不知道。可有时我弄不清豆子是真傻假傻,你说他聪明吧,可他真是个傻子,说他傻吧,这事他竟能猜出是我干的。其实我不过是觉得小时候的事太荒唐,想补偿一下。”
“你怎么能看出来?”
“我的确能感觉出来,他看我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而且这小子还知道报恩。其实有什么恩可报,不就是几个钱吗?”说着张东的鼻子又酸了起来,他使劲揉了揉,然后照自己大腿上狠拍了几把。
“你以为豆子是报恩吗?”方路忽然觉得脸上发涨,有股东西要从太阳穴喷出来,它汹涌澎湃,荡人心魄。
张东看着他没说话。
“我相信今天的事换了谁豆子都会去救的,在他脑子里没有自私这个概念。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对你的看重只不过是那次肯德鸡给他的印象太深了。”那股东西依然在方路身上游走,他憋得厉害,甚至想揍张东一顿。
“上圣绝智!你还不如说他是圣人呢!”
方路点了点头。自从于仁去美国后,他再没机会与别人探讨这类虚头八脑的问题了,今天的谈话对象居然是张东,造化弄人哪!
张东伸手在面前挥舞了几下,像在驱赶着什么。他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阿三,送出来了吗?……有医生出来吗?说什么了没有……医生就没好东西,就知道吓唬人……我两点钟过去,你到交通队把咱的车开回公司去……废什么话,人家干嘛扣咱们的车,是我忘了开啦。”打完电话,张东狠狠摸了把脸,故做轻松地说:“知道豆子是怎么傻的吗?”
方路摇头。
“豆子比我大两岁,今年三十二了,听说小时候他一点都不傻。五岁那年他给林彪像画上了头发,他妈发现后可吓坏了,这孩子思想成问题啦,当天就把他送到派出所去了。”
“什么?他亲妈?”方路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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