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了,你现在哪一间国中啊?”
“XX国中。”
“有在补习吗?在哪个老师那边补啊?”
话题被我强制抛到“正常”的区域。
补习或不补习,哪一科最好,我念的是美术班,数学你都怎么念啊,压力大吗,老师好吗,未来想念哪间高中……
我很努力地忽视我不断从我身上涌出的汗水,在电话里制造一些跟往事无关的东西。对话很普通,是每个国中生都可以轻易复制转换的闲聊,高XX也不得不回应我的聊天,但过了十几分钟,我已经硬凑不出话题了。
而高XX又开始问,为什么当初我们要欺负他,让他每次回忆起来就很生气。
坦白说,我也动气了。
高XX,你认真想一想,如果你不是那么喜欢打小报告,大家会那么讨厌你吗?”
“我打小报告,是因为你们讨厌我。就算我打小报告,也是你们活该。”
“好,那我问你,我有欺负过你吗?”
“……”
“我打过你吗?”
“没有。”
“我有骂过你吗?”
“没有的样子。”
“我没有打过你,也没有叫别人打你,陈明义跟你打的时候我也没有帮他,他最后打输了我也没有怎样。”我气急败坏地反抗:“还有,我也没骂过你,我也没嘲笑过你,我只是跟大家一起不喜欢你,但是我什么也没做!”
高XX在电话那一头,沉默了片刻。
我则持续全身火烫。
从小我就是一个很直接的人,喜欢跟不喜欢在第一时间就会表现出情绪。在国小五、六年级时我迷上了打架,遇到状况就说:“那我们单挑吧。”就这么靠着不断打架,跟班上同样血气方刚的男生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一起干了很多坏事(以后再说)。
但,我可以发誓,我绝对不来阴的------我打人一向对着脸打。
当时班上的男生在搞集体孤立高XX的时候,我虽然也不喜欢他,但我会看他可怜就走过去跟他说几句话、借他钱买饮料、至少在他跟我讲话的时候我也会客客气气地回话。我相信,我肯定是全班对高XX最友善的人。
为什么?没有别的理由,只因为我觉得被全世界排挤的感觉一定很难受,而我看着我的好朋友们这样整天孤立他、嘲笑他、骂他,其实我也有很强的内疚感……我常常纳闷,需要做到这样子吗?
久久,高XX终于开口。
“你什么也没做。对,但为什么你什么也没做?”
“我……我又没有欺负你。”我口干舌燥。
“你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我,你什么也没做。”高XX冷冷地说。
没有咆哮,甚至没有提高一点点的音量。
但却排山倒海地摧毁了我匆匆忙忙架筑起来的心理防线。
我没有说对不起。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我都在为过去的我辩护。
我说,你应该打电话给某某某抱怨吧,因为他常常骂你啊。
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我说,你应该打电话去骂某某某吧,因为他常常恐吓说要带人打你啊。
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我说,你应该打电话跟某某某对质吧,因为他常常嘲笑你啊。
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最后怎么结束的我已经没有记忆。
依稀是我找了个家人要用电话、还是我要去洗澡了之类的理由,挂上了话筒。
<人生就是不停的战斗> 不是英雄,但也别当混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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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的嬉戏与玩笑,有时候真的非常残忍。
高XX的案例,跟现在的校园霸凌事件新闻相比,情节算是很轻微,但当事人高XX所受到的创伤绝对很深很深。
有时候伤害一个人,用拳头,直截了当,但伤口的回复力很快。但用嘲笑,用言语,用冷漠,去孤立一个人的时候,那伤口肉眼不见却终生难忘。
难忘到,国小毕业都两年了,高XX在百思不解的屈辱与愤怒下,打了电话给当年唯一跟他可以稍微沟通的我,宣泄了他迟来的反抗。
也许在他的眼中,我才是最可恶的人。
我明明就觉得不该孤立他,明明也会看了心中不好受,却因为孤立他的人是我的生死之交,于是我选择了什么都不做。
回想起来,我的木然真的很可怕。
如果我也是处心积虑孤立他的其中一份子,也许可以解释成“当时的我还不够成熟、还是个心眼坏、不懂得体贴他人的小孩。”这样还比较简单,我可以声称我已经悔过反省就结束了。
但问题是,我不是。
当时的我毫无疑问已认为高XX被大家这样对待,是不对的。
但我没有挺身而出,我没有告诉我那些好朋友,说:“喂,不要这样。”
我不是怕我自己做了这个动作,就反而被排挤。我们的友情没那么薄弱。
我不是怕我自己做了这个动作,就被嘲笑“假惺惺”。我确定只要我挺身指正了,面红耳赤、耳根发烫的人一定不是我。
我在怕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有怕,我只是可怕的无动于衷。
我可怕且自私地认为,只要我没有加入欺负他的行列,我就不需要良心不安,我就可以跟“欺负”这两个字划清界线。我就跟所有的肮脏事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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