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婚礼司仪的马想福队长赶紧上来救场,抓起簸箕里的糖果,向宾客们撒去。宾客们的哄堂大笑使我意识到我的讲话可能有点不妥,但是我想不通我的讲话有哪一点不妥。事实就是这样,别人都是结了婚才能够怀孕,村头马想德的老婆结婚五年都没有孩子,愁得上吊的心思都有了,而马想娇能够在婚礼之前怀孕,这难道不是奇迹和喜事吗?何况马想娇又不是和别的什么人怀孕,是和她的丈夫,非常的名正言顺,怎么不能够说明
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呢?
也就是因为有了这一次的讲话,广大贫下中农也开始亲昵地称呼我为“豆豆”。关于我的绯闻,贫下中农们根本就不相信。不知道为什么,贫下中农认定我是一个单纯的幼稚的小丫头。还有几个大嫂子对我耳提面命,要我一定与关山把对象搞成。她们认为关山这么年轻,就已经是这么大的官了,跟定了他,傻豆豆这辈子肯定享福!她们叮嘱傻豆豆,一定要趁十七八岁与关山定下婚约,拖到二十岁就不好办了。广大贫下中农可不管婚姻法的晚婚规定,他们认定二十岁的姑娘就是老姑娘了,像打了霜的蔬菜一样不够新鲜水灵了。我们的队长马想福,老婆刚刚病死,贫下中农便立刻张罗,把他的寡嫂填到他的房里去了。豆芽菜对这种事qíng非常吃惊,贫下中农教导豆芽菜说:“傻豆豆啊,这是好事qíng啊,叔嫂之间又没有血缘关系,一个孤男,一个寡女,两个半边人,不是日子啊,他们在一起就是全乎日子了。”
贫下中农的语言都很土,豆芽菜不是完全听得懂。但是豆芽菜感觉贫下中农的话说得实在和真诚。是啊,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就是能够结婚的嘛。男人没有女人就是不健全,女人没有男人也就是不健全嘛。豆芽菜发自内心地喜欢贫下中农们讲的一些日常道理,也发自内心地喜欢贫下中农对她的亲昵。如果豆芽菜真的生活在贫下中农之中,她是绝对不会落得声名láng藉的下场的。
遗憾的是,豆芽菜和冬瓜一个宿舍,过的是一种知青生活,于是豆芽菜就不幸地声名láng藉了。使豆芽菜落到声名láng藉的地步的,就是冬瓜。
冬瓜这个人,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形容她才好。她这个人,实在不怕累。她是一定要做一个好学生好知青好gān部的,是一定要积极要求进步的,是一定要加入的,是一定要出人头地前程锦绣的。可是,她又不愿意放弃堕落。豆芽菜和她朋友们的生活方式,被老王评判为“堕落”。我们的堕落,冬瓜其实非常羡慕。我偷回来的红薯,盖在我自己的脸盆里,放在我自己的chuáng底下,数量肯定会神秘地减少。我漂亮的手绢和发卡,数
量也会神秘地减少。我只是与冬瓜一个人同住,我所有的好东西都在神秘地减少,然后在我们都不经意的偶然时刻,我的好东西,会突然出现在冬瓜的chuáng上。每当这种时候,不用我指责,冬瓜就会脸红。然而,聪明的冬瓜懂得如何进行弥补和jiāo换。冬瓜会在派工的时候派我从事轻松的活路,还会把老王对我的暗算提前告诉我,还会把老王、马想福和冬瓜三个gān部开会的秘密内容也告诉我,由于我也得到了非分的东西,因此也就想通了。我让小瓦给我做了一只带锁的木箱,专门存放我不愿意被冬瓜分享的一部分东西,比如我收藏了多年的糖果纸和香烟盒,我那只妃红色的有机玻璃发卡和牙边手绢,其余如瓜果、鞋袜和圆珠笔之类,我就随她去了。
我是公开地堕落,冬瓜是暗地里堕落。我公开所以我轻松,她搞地下工作所以她劳累。早chūn二月,水田里还是冰封雪冻,冬瓜不顾月经在身,带头跳进去cha早秧,过后经血淋漓不断,只好半夜三更,一边熬中糙药喝,一边偷声啜泣。而我,对不起,我有qíng况在身的话,谁拿枪比着我,我也绝对不往冰冷的水田里跳。我心血来cháo地想见我们知青的偶像阿骨了,我会拔腿就走,去公社!或者,大庭广众之下拜托公社通讯员捎带口信,说豆豆欢迎关山书记来马裆知青队视察。冬瓜就不敢这么无私无畏地与丝瓜瓤子jiāo往了。冬瓜总是在从事了一天繁重的体力劳动之后悄悄动身,摸黑去与jī肠知青队的丝瓜瓤子约会。jī肠知青队与我们马裆知青队相隔十五
里路程,其间还有一片巨大的荒湖,至少得步行一个半小时。而且冬瓜还得披星戴月地赶回来出早工,装出一
副纯洁的没有外出接触男知青的正经模样。
豆芽菜原本非常讨厌冬瓜这种yīn暗的行为方式,但不知为什么,与冬瓜相处的时间久了,豆芽菜却同qíng起她来了。虽然冬瓜大我两岁,毕竟也还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啊!她把自己的生活搞得这么诡秘这么累人,年纪轻轻眼角都生了皱纹,这可怎么好啊。她爸爸李结巴还给我做了那么漂亮的一身衣服,往后我还想要她爸爸继续给我裁剪衣服啊!我们报纸上的社论总是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chūn。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可是,为什么优秀的主流代表冬瓜在一天一天地憔悴下去,而我这个令老王头痛的好逸恶劳的堕落的豆芽菜,却是一天一天地鲜润起来呢?我真是不好意思。我的幸福生活使我对冬瓜充满了怜悯,就好像我欠了冬瓜什么债似的。
贫下中农总是管豆芽菜叫做“傻豆豆”。豆芽菜还以为是呢称。豆芽菜不知道她自己真是一个傻丫头。与豆芽菜相比,冬瓜可就太成熟,太jīng明了。冬瓜和豆芽菜同住一间宿舍,她随时都在揣摩豆芽菜。冬瓜对豆芽菜的心理活动dòng若观火。
在她们同住了将近一年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冬瓜破天荒地在大队小卖部买了几块饼gān。冬瓜亲热地说:“豆豆,平时我总是吃你的东西,今天我要请你吃饼gān。”
豆芽菜一点警惕都没有,拿起饼gān就吃,还高兴地说:“好啊。难得你大方一次,我就不客气了。可是,你这个人是不会白白付出的,是不是有什么事qíng有求于我啊?”
豆芽菜没有想到自己在给冬瓜搭台阶,冬瓜顺着台阶往上爬,说:“是啊!”
结果,冬瓜竟然是要求豆芽菜默许她的男朋友丝瓜瓤子秘密进入她们的宿舍,与冬瓜幽会。当然,冬瓜并没有直截了当地这么说。冬瓜是以qíng动人,迂回前进的。
冬瓜说:“豆豆啊,我们qíng同姐妹地相处了一年,今天我要对你袒露自己最大的秘密。”
豆芽菜立刻感动得一塌糊涂,大表决心道:“说吧说吧,你放心好了,我发誓,如果你的秘密被我传出去了,让我不得好死!”
冬瓜说:“豆豆,你不用发这种毒誓,我绝对相信你,我不相信你我相信谁?”
于是,冬瓜满面赤红地对豆芽菜承认并且讲述了她与丝瓜瓤子的恋qíng。丝瓜瓤子原来是我们学校的团委书记,与冬瓜搭档做学生gān部,从初中共同工作到高中毕业。在他们多年的共同工作中,相互产生了革命爱qíng。
可惜的是,在下放的时候,冬瓜和丝瓜瓤子没有被分配到同一个知青队,他们再也不能并肩战斗了。冬瓜和丝瓜瓤子心里都明白,这种拆散是故意的,是组织出于对他们政治上的爱护而采取的英明措施,知青gān部们不能够让冬瓜和丝瓜瓤子这一对革命的宝贝,在广阔天地里犯下生活作风错误。冬瓜和丝瓜瓤子,他们俩是的重点培养对象,他们必须安全地成长为共产主义事业的可靠接班人。所以,他们一个必须在马裆,一个必须在jī肠,中间还隔着一个巨大的淹死了许多人的荒湖。平时呢,老王对冬瓜也盯得很紧,冬瓜去哪里都要向老王请示和汇报。
冬瓜委屈地对豆芽菜说:“我们是在革命工作中产生的爱qíng,难道革命的爱qíng也不行吗?难道革命者就不能恋爱结婚吗?”
豆芽菜大打抱不平地说:“当然不是!革命者不结婚哪里会有革命后代呢?革命的红色江山谁来接班呢?老王这是瞎整!不要管他,让他巴扎嘿吧!”
冬瓜叹气道:“唉,只怕我没有让老王巴扎嘿,老王就先让我巴扎嘿了。你不明白,他们是多么qiáng大,你不明白政治是多么复杂啊!”
豆芽菜对政治不感兴趣。豆芽菜激动的心跳跃在冬瓜的秘密恋qíng里,比冬瓜的心还要兴奋,因为豆芽菜还从来没有与谁产生过革命爱qíng。豆芽菜觉得冬瓜很勇敢并且很幸运。豆芽菜更渴望进一步了解,所谓革命爱qíng,是否也有一些具体的男女行为。
豆芽菜问:“你们亲嘴吗?”
冬瓜双手捧住脸,咕咕笑道:“傻!”
豆芽菜说:“你们抱吗?”
冬瓜还是咕咕笑说:“真傻!”
豆芽菜惊讶地跳了起来。豆芽菜不相信冬瓜有这么大的胆量,也不相信冬瓜与丝瓜瓤子真的会亲嘴和搂抱。因为胆大包天的豆芽菜都不敢这么做,他们怎么敢呢?
豆芽菜质疑道:“冬瓜你不是在chuī牛吧?”
冬瓜说:“这还用得着chuī牛吗?”
冬瓜脸上呈现出了骄傲的自信,她说:“chuī牛?豆豆啊,我绝对不仅仅是比你大两岁啊!我的经历你是没有的啊!你一个疯丫头,不就会咋咋呼呼的,不就会在他们男知青的自行车上玩杂技吗?你哪里懂得爱qíng!”
可怜豆芽菜瞠目结舌,想了半晌才反击说:“谁说的!阿骨和我好!阿骨请我吃饭,把他的回锅ròu都夹给我了,他还经常来看我。”
冬瓜毫不留qíng地打击豆芽菜说:“算了吧。你敢当面叫他阿骨吗?不敢吧?还是叫关山书记吧?他喜欢你,这不假,你不就是叶子出众,麦子漂亮吗?你大概还不知道一般男人都会喜欢活泼漂亮的女孩子吧?但那仅仅是生理现象而已,并不表示有感qíng。关山这个人,我和他开会多少次了,我太了解他这个人了。为了保持他崇高的光辉形象,他绝对不会与任何女知青谈恋爱。他正在选择北京或者上海的大学呢,将来到了高等学府,他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女朋友吗?他这种人,一定想;找一个中央领导的女儿!你算什么,一个傻兮兮的小丫头。我们全市几乎所有的女知青都爱慕他,他在乎过谁呢。给你几片回锅ròu,那是表示领导对知青的关怀。再说,他最不喜欢吃回锅ròu了,在会议饭上,他总是把回锅ròu给别人。你说他真的喜欢你,那他亲吻过你吗?”
关山当然没有亲吻过豆芽菜。一个英雄人物是不可能有小资产阶级qíng调的,他怎么会随便亲吻女孩子呢?豆芽菜颓然了,她彻底地被冬瓜打败了,她的确没有冬瓜这么缜密的思想,这么老练的人生经验,她一直以为她能够引起关山的注意,关山能够经常来马裆走走,就已经是非常荣耀的事qíng了。
私房话谈到这一地步,冬瓜就不无卖弄地从自己的裤带上取下钥匙,打开了她的箱子,从中取出丝瓜瓤子送给她的日记本,让豆芽菜参观。这是一个紫红镶金的缎面日记本,一看就很昂贵,要在工艺美术大楼才可以买到,绝对不是一般的同学关系舍得赠送的。无论是初中毕业还是高中毕业,豆芽菜从来就没有收到过这么华贵的日记本。冬瓜只是让豆芽菜抚摸了一下日记本的封皮,就将日记本收了回去。冬瓜在衣襟上反复擦拭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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