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列车于夜幕中缓缓北去,夜风袭来,泪水止不住流下来,脸上凉嗖嗖的。
有种不祥的感觉让我心烦意燥。自从和他通完电话,心里就从没塌实过。他的口气不象平时,那天居然先是问我过得怎么样。是男人生就的敏感,还是别的?不管怎么说,我还得坚持下去。生活是可笑的,而财富则是生活的笑料----“
我发现在小说最后一页写着个手机号。昨天夜里,心情浮躁,根本没看到。我把书握在手里,心如乱麻。
人生如梦,一梦醒来,恍然已隔世。
自从在江油认识刘萍,到现在已经快五年了。其实在一起的时间全加上也不会超过十天。可刘萍明媚的笑容、动人的身姿、无情的冷眼却跟随我到过许多地方。每当停杯沉思时,刘萍都会自然而然地跳出来添乱,无论是欣喜、哀伤时,成功、失败后,她保证是第一个造访者。好象冥冥中有条细丝紧紧将我们连在一处,再也分不开。
我无聊地走到窗前换口气。
我家的楼后是条市区主干线,虽是假日依然车流滚滚。我倚窗望下去,玻璃缝里钻进来的凉风,吹得胳膊肘冰凉彻骨。楼下那流不尽的车河,淌不完的人流象场没头没尾的肥皂剧。演的什么没人注意,却一如既往地演,最后观众没了,导演也没了,演员们也乐得随意。
下午我的手机又号丧起来。
徐光的声音就象对着我的耳朵喊:“快来,快来!瞧瞧我儿子。”
我简单和老妈说了声,便往外跑。临出门时却听得老妈在里屋长吁短叹着。
徐光跟吃了兴奋剂似的,在医院门口上窜下跳地跟我比划着,自己的儿子长得如何漂亮,哭得如何动人。
“孩子哪?”我问。
“走!”徐光拽着我冲进医院。
他好不容易才把孩子从他姥姥手里救出来,抱到我面前:“叫,快叫方大大。”他举着孩子在我面前晃,“哎,他象不象我?”
我从没见过新出生的小孩,原来刚出生的孩子这么难看。橘红色的皮肤,还一脸碎褶子,活象个小老头儿。他面色黝黑,跟柴火似的,脖子以下的后背上长了层黑黑的细绒毛。我端详半天也没瞅出孩子什么地方象他爹。“象!真挺象。”
“我头一眼就看出这小子随我。”徐光乐得嘴角和眼角都快连上啦。“你说,什么地方象我?”
“都长把儿。”
“去你大爷的!”徐光现在骂起人来都特有精神。“你还没听小东西哭呢,那嗓门,倍儿亮!”
我把孩子接过来,小家伙瞪着两只晶亮又微微泛蓝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我。孩子的眼睛是清澈而透明的,我甚至能从那微小无神的瞳仁里看到自己变型的面孔。孩子轻盈如絮,抱在怀里毫无感觉,我真怕他会突然飘起来。一种很奇怪的想法令我心悸,也许将来孩子脸上的皱纹会逐渐平复,而心灵却很快就会被世事扭曲掉,至于扭曲成什么样子,只有天知道。
也许每个人在心灵还没有被扭曲成异类之前,小小的瞳孔里都是深不可测的纯洁吧?
我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依然是孩子淡蓝色的眼神。纯洁是美好的,而我想来想去却发现自己懂事后最纯洁的几天,是刚进看守所那几天。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法庭上。一时间我几乎没认出来,他瘦得连肩膀的骨头都顶出来了。他看着我,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而他眼里流露出极度的轻蔑,却让法庭里的所有人无法正视。
我越来越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值得了,那根本不是心碎的感觉,是自己把心挖出来扔在地上让所有人拼命踩,踩得一地鲜血。
他走了,走时根本没看我一眼,连法官都叹了口气。而我在事件中的角色,除了老公谁都清楚,哈!那到老公不清楚吗?那时我满脑子想的是将来如何补偿他,却忘了现在的他----”
“我也走了,硬下心来不去理会萍萍的哭闹。他也早厌倦了互不理睬的生活,在一起时除了偶尔抱着萍萍自言自语,就什么也没做过----我呢?前路茫茫,渺不可测。方路会理解吗?鬼知道!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又怎能企求别人理解呢----”
第五部分风云人物(35)
我终于拨通了小说最后一页的手机号,很快便听到刘萍熟悉的,略微有些金属般音调的嗓音在电话里响起。
“您是哪位?”
我长吸一口气,慌乱中竟想不起自己该说些什么,甚至连打电话的用意也忘了。
“怎么回事?您是谁?”刘萍的声音依然如磁石轻碰悦耳,也许岁月为她凭添了些苍凉感,可我听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手机里传来紧张的呼呼喘气声,我也跟着吁了口大气。
“是——是方路吧?”
接下来便是沉默,长久的沉默。我举着电话靠在墙角,眼前是马路,却什么也看不到。每一个走过去的人都是副惨白面孔,每一辆开过去的车都似科幻电影里的怪胎。我甚至能想象出刘萍捧着电话,哆哆嗦嗦的样子。沉默!只有自己喘气的呼呼声,随着电波在广阔寂寥的天空里游弋,而电波的另一端,那个爱着自己又害过自己的女人也在喘息着,我眼前竟然是刘萍痛苦抽泣的泪影,耳边是瑟瑟而下的泪水划过面颊的声音。沉默是世间万物中最神秘的声音,它可以使刻骨之爱退化成铭心的仇恨,也可以在恨的废墟里滋润爱的蓓蕾。沉默的极至是牙齿轻轻的撞击声,是思绪的潮水淹没语言的的无奈,是我此刻的手指已微微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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