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来“讲究”的是三姐吴霞的妈妈,带来了八件针织衫,穿在八姐妹身上都合体不说,而且八件八种颜色,八人一齐走出去,便有了“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的效果。吴霞说,妈妈在针织厂当厂长,这点儿讲究,小菜一碟。
年底的时候,二姐李韵的家里来了“钦差”,是爸爸单位的秘书,坐着小轿车,送给大家的礼物是每人一个皮挎包。女孩子挎在肩上,可装化妆品,也可装书本文具,款式新颖却不张扬,做工选料都极精致,只是都是清一色的棕色。但细看,就发现了“讲究”也是非比寻常,原来每只挎包盖面上都压印了一朵花,或腊梅或秋菊等,八花绽放,各不相同。李韵故作不屑,说一定又是年底开什么会了,哼,我爸就会假公济私。
每有家长来,并带来讲究的食品或礼物的时候,默不作声静坐一旁的是七妹赵小穗。别人喊着笑着接礼物,她则总是往后躲,直到最后才羞涩一笑,走上前去。所以,分到她手上的苹果,便只剩了两个标点符号,落到她肩上的挎包则印着扶桑花。有人说扶桑的老家在日本,又叫断头花,那个“桑”与“伤”同音,不吉利,便都躲着不拿它。每次,在姐妹们的笑语喧哗中,默声不语的赵小穗总是很快将一杯沏好的热茶送到客人身边,并递上一个热毛巾。平日里,寝室里的热水几乎都是赵小穗打,扫地擦桌也是她干得多,大家对她的勤谨似乎已习以为常。大家还知道她的家在山区乡下,穷,没手机,连电话都很少往家打,便没把她的那一份“讲究”挂在心上。
一学期很快过去,放寒假了。众姐妹兴高采烈再聚一起的时候,已有了春天的气息。那一晚,赵小穗打开旅行袋,在每人床头放了一小塑料袋葵花子,说:“大家尝尝我们家乡的东西,是我妈我爸自己种的,没用一点儿农药和化肥,百分之百的绿色食品。”
葵花子平常,可赵小穗送给大家的就不平常了,是剥了皮的仁儿。一颗颗那么饱满,那么均匀,熟得正是火候而又没一颗裂碎,满屋里立时溢满别样的焦香。
李韵拈起一颗在眼前看,说:“葵花子嘛,要的就是嗑时那份情趣,怎么还剥了?是机器剥的吧?”
赵小穗说:“我爸说,大家功课都挺忙,嗑完还要打扫瓜子皮,就一颗颗替大家剥了。不过请放心,每次剥之前,我爸都仔细洗过手,比闹‘非典’时洗手过程都规范严格呢。”
王玲先发出了惊叹:“我的天!每人一袋,足有一斤多,八个人就是十来斤。这可都是仁儿呀,那得剥多少?你爸不干别的活儿啦?”
赵小穗的目光暗下来,低声说:“前年,为采石场排哑炮时,我爸被炸伤了。他出不了屋子了,地里的活儿都是我妈干……”
吴霞问:“大叔伤在哪儿?”
赵小穗说:“两条腿都被炸没了,胳膊……也只剩了一条。”
寝室里一下静下来,姐妹们眼里都噙了泪花。一条胳膊一只手的人啊,蜷在炕上,而且那不是剥,而是捏,一颗,一颗,又一颗……
张燕再没了笑星般的幽默,她哑着嗓子说:“小穗,你不应该让大叔他……这么讲究……”
赵小穗喃喃地说:“我给家里写信,讲了咱们寝室的故事。我爸说,别人家的姑娘是爸妈的心肝儿,我家的闺女也是爹娘的宝贝……”
那一夜,爱说爱笑的姐妹们都不再说话,寝室里静静的,久久弥漫着葵花子的焦香。直到夜很深的时候,王玲才在黑暗中说:“我是大姐,提个建议,往后,都别让父母再为咱们讲究了,行吗?”
天上有一只鹰
修祥明
春日的天极为幽蓝高远。春天的风像是从一个睡熟的娘儿们嘴里吹出来的,徐徐的,暖暖的。
村头的屋山下,坐着一双老汉,一位姓朱,一位姓钟。两人皆年过八旬,在村里的辈分最高,且都满腹经纶,极得村里人的信任和敬重。
日头升到半空就有些懒了,时候过得好像慢了半拍。朱老汉和老钟把见面的话叙过后,就像堆在那里的两团肉一样没言没声,只顾没命地抽烟,没命地晒太阳。
天上飞来了一只鹰。不知什么时候飞来的。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只是极高极高。那鹰看上去极为老到。它的双翅笔直伸展开,并不做丝毫的扇动,且能静在半空动也不动,好像随时能栽下来,却又像生了根,像星星那样牢靠地悬在天上。功夫!
朱老汉先看见了那只鹰,他瞅了钟老汉一眼,他为他的发现很得意很骄傲。七老八十了,没想到还能看到那么高处的鹰。七窍连心,眼睛好使,人就还没有老,朱老汉心里欢喜得要死,表现出的却是很沉稳的样子。毕竟是走过来的人了。
“鹰!”
钟老汉正往烟锅里装着烟,玉石烟锅在荷包里没命地搅和着,好像总也装不满似的。
“天上有一只鹰!”
钟老汉将烟锅从荷包里掏出,用大拇指头按着,然后鼓着腮帮点上了火。白白的烟从他的鼻孔喷出——不是喷,好像是流出来的那么温温柔柔。
“你聋了?”朱老汉火了,用牙咬着烟袋嘴呵斥老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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