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30年_杨晓敏【完结】(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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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立伟

  有一个人梦见了一个不但美丽而且心肠很好的女人。他和她在梦的广场上相识了。当时头上有一轮明月。这个人梦见自己跑了很长一段路,正气喘吁吁,恰好遇见了这位女子。她穿着拖地的白纱裙,头上簪着一朵不知名但很馨香的花。他立即感到一点儿不错,毕生想遇见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他于是上前搭讪。他们彼此说了一些很没逻辑但很有诗意的话,这证明他们之间的距离已迅速消失了。这位仁兄感到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激动,他感到他的手和他的语言都像月光下的树影一样婆娑颤抖,他还感到从此一刻起一种从未见识过的生活像一本极有意味的新书一样被他们的手共同翻开。他们将从这本新书里读到关于他们自己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故事,他记不清时间怎样从身边淙淙流过,也记不清他们怎么一来就从陌生走向默契。他只记得女子低眉说了一句:明天吧,我们明天再见。于是,他便醒来了。人们不难想象醒过来的他的那份难言的惆怅、忧伤甚至痛苦。人们只要做过这样的美梦他必定就会成为丑恶现实的最坚定的反抗者和庸俗老婆的最彻底的憎恶者。现在,对于这个绝望的人来说,只有一桩事情是有希望的:那就是等待天黑,等待像预言一般的最初的星从这个无聊的城市的高楼群中冉冉升起。这天夜里,当然,不难想象,她如约而至,飘飘地来到梦之广场。广场上月光如水,夜莺的啼唱和丁香的芳馨来自周遭幽蓝的深处。他们拥坐在一张石凳上,不断地滔滔不绝地倾吐着仍然是没逻辑但又很诗意的话,仿佛他们己沉默了好几个世纪,现在,倾吐成了生存的第一要义。那些语言熠熠生辉,就像天上的流星,在光芒划过天宇之后就消失了,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涌现,也不会再度忆起,不过他们对此并不惋惜。因为新的流星正无穷地溅射,使这个夜晚的天宇成了节日焰火闪烁照耀的明空。女子手中有一支黑色的郁金香,让他从花心中嗅到了她生命最为隐秘的芳香。当他揽她入怀,想要热吻她的樱唇,她说:明天吧,我们明天再见。于是,他再度醒来。

  就这样,这个人每天等待着进入夜晚,进入令人心驰神往的梦乡中。有一天,他终于感到了不堪重负的地步时,他吞服了整整一瓶安眠药。这是一个明媚的中午,阳光使城市的所有玻璃合唱出闪亮的歌声。他服完药以后躺在床上,喃喃地说:“我可以永远不离开你了。”但是,他自己却离开了这个明媚的中午、城市和我们。没有人了解他死亡的秘密。他有一个漂亮的太太,一个七岁的男孩和一大笔令人艳羡的财富。

  海葬

  尹全生

  蔚蓝的海,蔚蓝的天,蔚蓝的海和天的尽头,耸立着白得发亮的云山;白得发亮的云山下面,泊着一叶蓝灰色的帆。

  是该撒网的水域了。海沉默着,船上的五个人也都沉默着。三个年迈的渔夫铁青着脸,在船舱里无声地抽烟;阿根和鸽子坐在船板上,互相用眼睛传递着惶惑。

  ——这次出海本来就不是打鱼,而是一场阴谋。

  主谋是鸽子爷。鸽子是他50岁那年捡来的,捡来了鸽子就没了鳏夫的孤独,却也捡来了数不清的艰辛。他用老渔夫多咸味儿的血汗养育他的心肝儿,为了鸽子少一声啼哭多一个笑脸加一件新衣,他曾被雷电的金鞭抽下大海,曾被黑鲨的尾鳍砍断肋骨……

  鸽子19岁了,是条美人鱼呢!通风透亮的日子总荡漾着苍老的欢笑。可是,他渐渐发现鸽子再不像只小猫,整天围着他撒娇,却与阿根那小子黏糊上了!鸽子的变化使他目眩、使他恐慌。19年了,他还从没想到过鸽子是会飞的。鸽子要是飞了,日子还叫什么日子?而且,他眼里的阿根哪点能同鸽子比呢?而且,阿根又姓魏!

  为此,他告诫,他劝说,他恳求……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鸽子总是羞红着脸说:“爷爷,这事您别管。”

  ——阿根这狗崽子,真把我鸽子的心勾去了!这哪儿成,这哪儿成!鸽子爷终于请来了老二、老三合计对策。在荒僻渔村古老的小屋里,掩起门窗,点起蜡烛,倒上大碗烈酒,喝得眼睛血红。

  “那狗崽子,要掏我的心哪!”鸽子爷抹去两行浊泪。

  “咱姓于,任他们成了,不是‘喂鱼’吗?”老二眼里燃着愤怒和恐慌。

  “拆!”老三一拳砸在桌子上。

  三个同胞兄弟捧着酒碗策划了一个险恶的阴谋:让阿根相帮出海捕鱼,到深海逼他中断与鸽子的往来;他若是不从就朝海里推了,喂鱼!一旦事发蹲监砍头——三个老兄弟一同摔碎酒碗一同低吼:“值!”

  宁静的海天,静穆的云帆。鸽子爷长长喷出一口浓烟,那烟仿佛是从正生火的炉灶里涌出来的:“阿根,你小子下来。”

  阿根仓皇不安地走进船舱,盯着鸽子爷的脚尖;鸽子轻手轻脚地跟进来,盯着阿根的脚跟儿。海上骤然风起,船晃起来。鸽子爷先发话:“你,往后不准再勾引我的鸽子!”

  阿根脸一红:“可我们……”

  鸽子脚尖磨着脚尖:“……合得来。”

  “你们姓氏相克!”

  阿根、鸽子异口同声说:“我们不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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