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人都喝醉了。他俩醉眼蒙眬地看着我,异口同声地说:“是我们害了你,也害了我们自己。”我愣了,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接着说:“我们不应该把广告代理权给你。”我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以为他们在开玩笑。
他们哭了,放声地大哭:“晚了,什么都晚了。你忘了你最初的作家梦想,我们忘了要的是你的精神产品的初衷。”
我似乎看到了那场雪,那场盖满了绿树叶的雪。
漂在河床上的麦穗
安庆
那个遥远的夏日,我和母亲去邻村拾麦穗,夏日的太阳下,我看见满地都是挎篮拾麦穗的女人。母亲佝偻的腰一次次弯下,凌乱的头发被风掀起。快晌午的时候,母亲把拾的麦子摁在那只荆条篮里,嘱咐我把麦子先送回去。
那段记忆就刻在我回家的路上。我沿卫河大堤匆匆地行走,半途上我看见一棵粗大的桐树,树荫伸展遮住了整个路面。我拿定主意在树荫下凉快一阵儿再走,忽然看见桐树下坐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身旁放一把铁锨和一顶草帽,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升上心头。我打消歇息的念头,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勉强支撑着往前走。“站住!”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我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护住篮子。眼透着凶光的汉子已经站到我的眼前。
“在哪儿拾的麦子?”
“在……在南地……”我战战兢兢地回答。
“不知道麦子不让拾吗?”汉子满脸凶气地问。
我说:“是……是一块放了哄的地。”
“胡说,放了哄也不能让外村人来拾。把麦子放下。”
“不。”我紧紧地攥着篮子。
“放下!”那人又凶凶地命令。
一种本能的恐惧使我攥着篮子想夺路而逃,但篮子被狠狠扯住了。“哇——”我恐惧地哭了,静静的炎日下,我的哭声在河谷回荡。
“把篮子放下!”汉子没有丝毫的妥协。
我在哭声中争辩,“这是我妈拾的麦子,为什么要给你留下,为什么给你留下,为什么?呜呜。你不讲理,不讲理!”
那人似乎要和我赌气,猛地从我手里夺过篮子,我号哭着和他去争,我哪里争得过他。篮子被他狠狠地抛出去,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转身看时,篮子已落进河床。
我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放声大哭。我想起母亲烈日下的辛苦,湿透的衬衫。我拼命地奔下河滩,鞋在奔跑中丢了一只,衣服被河坡上的荆棘挂破了。
一双粗壮的大手拽住了我,我猛地扭过脸愤怒地盯着他,我愤恨地要咬他的手,他松开了,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我跳进河里,泪水合着河水流淌,我在哭声中捉住了那只荆篮,但篮里的麦穗已被河水冲跑。我站在河水里,看着麦穗漂在河床上,波浪一波波地把麦穗冲走了,我就那样站在河水里看着麦穗被一穗穗冲远。后来我掂着滴着水珠的空篮,穿着一只鞋,穿过大堤,蹒跚地回家。
后来我知道那个扔我篮子的人是邻村的一个干部,姓胡。
没想到我后来要和老胡打那么多交道。多年后我被招聘到乡里,而老胡这时已经是邻村的党支部书记。这之后,我因工作不得不多次和老胡接触,但那曾经经历的往事是不好说出口的。渐渐地我发现老胡并不是那么凶神恶煞,他在村里还颇有口碑,他带着群众调整种植结构,在全村搞玉米套种,亩均收入是传统种植收入的几倍。
但那个结并没有从我的心中消失。
那年夏天,我陪种子公司的几个人在邻村待了几天。一天午后,我和老胡沿村东的河堤散步,走到一处排灌站,老胡停下来。老胡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忽然对我说:“我给你讲一件事:十几年前——那时候我年轻气盛,我在河边伤害过一个孩子。那一天,我在树荫儿下乘凉,就是这棵老桐树。那孩子挎着一篮沉甸甸的麦子从树下走过,我当时心情不好,一赌气把孩子的篮子扔进了河里,那孩子哭了,疯狂地跑下河滩。我忽然害怕了,我紧跑几步拽住了孩子。可那孩子两眼愤怒地看着我,我丢开了他的胳膊。孩子什么也不顾地跳进河里,捞出了篮子,可麦子已被河水冲走了。直到孩子安全地上岸,我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不能忘记那双倔强的眼睛。要是孩子那天有什么闪失,我一生都不能心安啊,我真是……”老胡说着两眼怔怔地望着河水。尔后,老胡又怔怔地说:“可惜,我已记不得当时孩子的面目了,也不知道他是谁。如果有一天,我能见到他,认出他,和他站到一起,我要向他深鞠一躬,向他道歉……”
老胡的故事实在让我难以自制,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
老胡从沉吟中醒过来,忽然问我:“你怎么了?”
我说:“没事,我只是为这个故事感动……”可我的泪水已经止不住了。
老胡忽然扳过我的肩膀:“你说,当年的那个孩子是不是就是你?多少年来我的脑子里一直晃悠着那个孩子的影子,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和当年那个孩子那么相仿,孩子倔强回头的样子一直刻在我的心里。是不是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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