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半,戚润物准时来到艾月下榻的饭店,满有把握地敲开了艾月的房门。可是艾月的房间已经有了一个客人。是一个与艾月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这使戚润物大感意外。戚润物准备好的jīng神状态是针对艾月一个人的。她与艾月应该是一个密约。这个客人破坏了一切。戚润物无法在瞬间回过神来。
艾月很客气。戚润物也很客气。艾月为戚润物与女孩子之间作了热qíng地介绍。女孩子与戚润物礼貌地打了招呼。戚润物勉qiáng地点了点头。但是戚润物根本就没有把对面的女孩看到眼里去。女孩子很时髦,这是戚润物模糊感觉到的。艾月今天也很时髦。昨夜她着长裙,细腰婀娜,是妩媚的狐狸。今天是黑色弹力紧身裤,勾勒胸脯的全棉套头衫,耳垂上吊两只装饰xing很qiáng的大耳环,一头稻糙huáng的时髦短发。今天的艾月就象一匹年轻的母马。jīng神抖擞,富于挑衅,勾人魂魄的小母马。她注定是王自力的克星。但是戚润物没有办法进行自己的计划。好象艾月和这个女孩子在一起更合适,她们背起手包就可以一块儿去逛商店。而戚润物被她们的存在显示出了与艾月很大的距离。戚润物不知如何自处。
戚润物不惜牺牲礼貌地问艾月:“这是怎么回事?”
艾月说:“亚咪陪我们去‘天上人间’呀。”
亚咪是一匹害群之马。
“天上人间”是一家美容美发厅。艾月兴致勃勃地为戚润物解释说:“亚咪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在武汉的一切活动她都可以安排。她是武汉人,对武汉的美容美发厅特别熟悉。她知道‘天上人间’是最好的。她还有他们的会员卡,可以八折优惠。”
戚润物说:“我这个人不讲究,不用去最好的地方剪头。”
戚润物希望艾月能够明白她话中的某种暗示。昨天晚上艾月每时每刻都与她心心相通。
今天艾月与戚润物的通道不知道被什么堵塞了。艾月依旧非常认真地说:“哎,昨天晚上您不是说要我带您去剪一个最好的发型吗?”
戚润物说:“那也不用劳累你的朋友嘛。我们随便去哪儿剪个头就行了。
亚咪说话了。武汉女孩,说话口气特别大包大揽。
亚咪说:“随便去哪里剪头?你嚇我!那不完全丢了!又有可能被宰一把,又有可能被剪成一个犯人头,还有可能被qiáng迫使用假冒伪劣的洗发jīng和冷烫jīng。钱花了不说,别把人整死了。至于我嘛,我不累。艾月是我的兄弟姐妹心肝肺,为她做什么我都愿意。”
艾月将亚咪的脑袋亲热地撸了一把。
艾月对戚润物说:“戚老师,您的头就就jiāo给我了。我不给您做一个最好的发型,别说我自己的良心过不去,刘先生他也不会放过我的。您就听我的安排好了。”
这里已经形成了戚润物不能拒绝的形势。艾月已经挽起了戚润物的手臂。亚咪咕噜咕噜喝完了茶杯里头最后一口茶水。她们要出门了。她们要去“天上人间”。请亚咪推崇的鬼子先生为戚润物剪一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发型。这个发型要花三百八十块钱,亚咪用她的卡可以打八折。三个小时以后,艾月抢着付款了。
戚润物在“天上人间”呆了三个小时。在这三个小时里,戚润物完全被扎着马尾辨,扭着huáng蜂细腰的鬼子先生支配。一会儿洗头,一会儿剪头,一会儿上冷烫jīng,一会儿上热风帽。可恶的亚咪把艾月拉到楼上做美容面膜去了。戚润物心里懊悔不堪。她垮着一张脸,眼睛冰凉。把鬼子先生纳闷得一塌糊涂。
当戚润物的发型做好了之后,亚咪与艾月手挽手,满面chūn风地下楼来了。老远地,她们就叫嚷了起来:“哇,好漂亮啊!”
戚润物真是哭笑不得。
接下来,吃饭又花了两个多小时。亚咪总是不停地施放热qíng,特别聒噪。艾月对她的朋友十分迁就。总是笑盈盈地听她说话。这一天肯定是完蛋了。戚润物决定不再耽误时间了。吃完饭,戚润物就说她还有重要的事qíng要回去处理。艾月还天真地遗憾说:“那就逛不成商店了?您不是还要买衣服吗?”
戚润物说:“今天就不买了。”
亚咪说:“那就明天吧,明天我也有时间。我还有几家大商场的贵宾卡。”
戚润物说:“谢谢你。明天我没有时间。”
艾月说:“可是戚老师,后天我应该回去了。刘先生给我的时间就是两天,机票他都给定好了。”
这一下戚润物傻了。她是不想放弃艾月的。她是不能放弃艾月的。
戚润物说:“艾月,不会耽误你的。我回去安排一下,随时给你电话。真的就不要麻烦你的朋友了。
戚润物连“亚咪”这个名字都不愿意叫。
亚咪说:“嗨,您莫客气。我这个人就是喜欢麻烦。没有麻烦太寂寞了。”
戚润物对艾月说:“再见。”
艾月摇动她葱管半白嫩的指头,依然很天真。说:“拜。”
戚润物走了。她听见了艾月和亚咪在她身后发出的青chūn笑语。没有谁愿意感觉她的烦恼和忧伤。
李开玲知道了这一切以后,端坐在那儿思忖了好久。后来,李开玲对戚润物说:“我又要泼你一盆冷水了。”
戚润物探究地看着李开玲。
李开玲出语惊人。她说:“她是故意的。她对你没有兴趣。是她特意制造的距离。”
戚润物不愿意相信这一点。她说:“都怪那个叫亚咪的女孩子。”
李开玲说:“亚咪是她的朋友。是她叫来的。”
戚润物不是太有力量地说:“我就是不相信。”
生活会这样吗?戚润物就是不相信。她认为艾月没有这个必要。
2
事qíng变得复杂起来了。
戚润物不愿意相信李开玲的话。但是她自己从现实中得到的感觉又是倾向李开玲的。这就叫戚润物受不了了。戚润物不是一个普通人,她读了多少书,见了多少人,她的判断能力一贯都是非常准确的。她依靠这种判断能力在事业上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如果李开玲说得是对的,戚润物就等于否定了自己。否定自己就是对自己的一种伤害。难道戚润物真的老了?不!她才四十五岁!难道戚润物还让被一个小丫头蒙哄了?不!她吃的盐比她吃的米还多。她经历的政治运动比她正常生活的时间还要长。她上见过总理下见过云南最偏远地区的农民。一个艾月岂能蒙哄她!而且还有,从逻辑上推论,如果同意李开玲对艾月行为的分析,那么就应该进一步同意李开玲对那顿晚宴的分析。那也这就是说,戚润物整个都被蒙哄了,被利用了。他们利用了她的什么呢?
戚润物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被人利用的。这顿晚宴是一顿令人高兴的晚宴。但是,戚润物的高兴是不是仅仅因为虚荣心获得了巨大的满足呢?武汉人们常常讥笑一种不开窍的傻瓜,说是这人被别人卖了还在那儿替别人数钱。戚润物扪心自问:我会不会就是这个傻瓜呢?这么一问,戚润物全身的毛孔刷地乍开。她觉得自己的冷汗从每个毛孔里迸了出来。这是一种很恐怖的感觉。现在的问题是:能不能说服艾月参与自己的计划还是另外一回事了,更敏感的是戚润物是否受到了艾月以及老张他们的蒙哄和利用?这是必须要搞清楚的!戚润物在自己已经走过的人生里程里,她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和自豪。她是一个有能力有成就的值得社会尊重的女人,不是别人可以任意欺rǔ的女人。王自力欺rǔ了她,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王自力的。同样,别人也不能够欺骗她!
戚润物一定要把艾月搞定。
戚润物想出了一个巧妙的办法。明天她根本就不事先通知艾月,上午直接去饭店。这样,艾月的房间里就只能是她们两人了。
第二天大早,戚润物正要出门,电话铃响了。戚润物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接了电话。果然是艾月。艾月在电话里与戚润物约定了一个时间。艾月恭恭敬敬甜甜蜜蜜地叫了一声戚老师,她说:“我们十点在新世界百货的大门口见面好吗?我是一定要带您去买衣服的。现在我在外面吃早茶,一个朋友一定要请客,我怎么也推不掉。您先忙着,十点见面,不见不散。”
戚润物的巧妙办法顷刻之间就被艾月颠覆了。她们即便是见面,即便是没有亚咪,她们也处在一个公众场合。饭店房间的门紧锁着,她们与很多人处在一个公共的空间。谁会在熙熙攘攘的百货商场去进行很私密的个人活动呢?艾月又是棋高一着。艾月继续制造距离。她不愿意与戚润物贴得太近。
戚润物看着电话筒,半晌说不出话来。后来哐地摔下了话筒。李开玲在喂王壮吃早点,她什么话都没有说。戚润物主动找到李开玲这里来了。她发狠地对李开玲说:“我就是不相信艾月这种小丫头有这么高的智商!”她说:“她不会猜到我的想法,她一定是碰巧的。”
李开玲说:“肯定是碰巧的了。”
戚润物嚷了起来。她说:“开玲啊,你不用这样随着我说话,你不用这样安慰我。好不好啊?我就不相信我斗不过一个小姑娘。她凭什么连一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她知道不知道我将给她带来崭新的人生!”
李开玲深深叹息道:“现在的社会,守住自己倒还不难,与人相jiāo相知那是最难的了。我这一辈子不就jiāo了你这么一个朋友吗?王自力和我同事了这么多年,他不也还是欺骗我吗?没有什么奇怪的。你努力去做吧。不行也就拉倒吧。”
戚润物说:“你说的不错。只是我这个人比一般人都倔qiáng。我倒真是想试一试这个艾月有多么高的智商。”
世间的一切都在瞬息万变。王自力还在他的公司里苦苦等待着戚润物的离婚。而戚润物这里展开的却是一场又一场人与人之间的复杂而微妙的心灵碰撞。怎么理解一个女人提出离婚又迟迟不办离婚手续的个问题呢?最好不要试图去理解。不要理解。该离的时候就会离的。王自力在无法理解戚润物的苦恼中开始活动脑筋:为什么他就不能在离婚之前找女朋友呢?他的新生活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开始呢?新的恋爱为什么不能谈起来呢?婚姻死亡不是靠离婚证书来宣判的。他们自己早就宣判了。实际上王自力早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觉悟以后的王自力,日子稍微好过了起来。他开始注意出现在他视野里的姑娘。同时也开始注意房地产商的广告,他得重新构造自己的巢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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