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塔而上,踏着一阶一阶古旧的木楼梯,几处转弯,仿佛与曾经的某段时光jiāo错,又与许多擦肩而过的身影相撞。伫立在高高的塔顶,凭栏远眺,看星罗密布的田埂阡陌,看重峦叠幛的烟树云海,看风云浩dàng的大江激流。一缕游走的闲云自身边飘过,这如梦如幻之境会让你忘记身在何处,忘记了先人的背影足迹,忘记了尘世所给你的一切。
许多行客在塔顶的木栏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亦有一些多qíng的人刻下了地老天荒的诺言,人qíng百态,尽现其间。不免想起了慈寿塔外花墙上刻着“天地同庚”四个大字,据说是清代光绪年间湖南一位八岁儿童李远安所写。当年慈禧太后六十寿辰,两江总督刘坤一特地进京为慈禧贺寿,而其寿礼就是在镇江金山修建了一座宝塔,取名慈寿塔,祝慈禧长寿万岁。慈禧听后不由心喜,却问道:“你祝我长寿,看我能活多大?”而刘坤一却无言以对,正为难之时,一小孩却敏捷递给他一张纸条,写着“天地同庚”四个大字。慈禧看后喜笑颜开,后来这四个字便刻于慈寿塔下,供后人瞻仰。
携带着故事去看风景,多了一层华美与内蕴,而思想也在故事的趣味中得以升腾。暂别了楼台古塔,让记忆引领着步履去追寻另一处qíng境。在烟火里悟禅味,于流水中听梵音,穿过红尘紫陌,梦一段西竺遗风,唤醒迷失在俗世的灵魂。
妙高台
细碎的一陽一光从禅房两两相望的瓦檐遗漏下来,像是陡落一束束经年的旧事。寻觅妙高台,亦是寻觅普照在庙宇间的佛法,还有沉没于流光中的古韵。
妙高台又名晒经台,是宋朝金山寺高僧佛印凿崖建造,高逾十丈,上有阁。想象当年众多僧侣从藏经阁取经书到此台晾晒也禅韵万种,也许这儿并不曾晒过经书,而赏月的闲qíng却是存在的。那些寺中的僧人,在明月霜天的夜晚,于妙高台赏月品茗,参悟佛学的一jīng一深空远。相传当年苏轼游金山古刹,便在此处赏月吟诗,临着月光俯仰古今,感慨宇宙浩瀚,沐浴千秋佛光。当夜色悠然来临之际,还有谁在明月下唱一阕乘风归去,今夕何年的歌?
妙高台不仅收存着诗意的风雅,亦记载过豪qíng的气势。传说“梁红玉击鼓战金山”的故事也发生在此处。南宋名将韩世忠用四千水兵将几万入侵的金兵围困在金山附近,其夫人梁红玉登上妙高台亲擂战鼓,为将士壮气助威,成功击退金兵。这段历史故事从此登上了中国传统的戏剧舞台,唱遍大江南北,英风千载,流芳百世。
妙高台几经兴废,一种沧桑在时光里弥漫。世事远去,风云已改,只有昼夜流淌不息的扬子江水沉淀着历史的重量,漂浮着岁月的馨香。
白龙dòng
一波一波的梦境冲洗着浮世的心,沉醉在金山悠然的禅意里,忘却了凡尘的聚散悲欢。行走在莲荷绽开的湖畔,不问归期,想着水中浮现过许多行客的影子,而你又会与哪个影子有着一段湿润的jiāo集。
佛家讲究缘分,与景物的邂逅也需要缘分,也许是百年,也许是千年的一次辗转才能换取今生的一次相逢。许多qíng缘淡然如水,只是在生命中悄然走过,不留薄浅的回忆,也不留深沉的纠缠。
邂逅白龙dòng,也牵引出一段沉积在岁月深处的凄美传说。白龙dòng里并没有白龙,只是塑有千年蛇妖白娘子与小青的石像。据说金山寺曾经演绎过一段水漫金山的僧妖之战。当年得道高僧法海因一己私怨,囚禁了许仙,bī迫白娘子水漫金山,顷刻间风云巨变,江河翻卷,使得镇江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白娘子也因此犯下天戒,被关入雷峰塔底修炼二十载才得以重见天日。如今金山寺祥云普照,一派宁静悠远,只是白娘子与许仙这段爱qíng神话仍被世人津津乐道。
无边的佛法如清风拂过世间的每一处角落,他容忍过错,普渡生灵,他淡漠离合,超越生死。在浮躁苦闷的人生面前,他留一份旷达明净。
人间过客,且留浮萍踪迹;红尘俗子,难抵世态浇漓。如果你悟不透纷扰的世俗,就在思想里种植一株菩提吧,它无须开花,也无须结果,只是在一jīng一神的境界中永远留有一颗淡定的禅心。
踏出寺院的门槛,被禅佛净洗过的生命悠然而轻灵。离别的步履在钟声里渐行渐远,于匆匆的时光中结束了金山之旅,让这千年古刹,成了一份出尘的守望。乘一叶来时的轻舟,漂游在滚滚的江涛上,看奔流的江水将红尘与金山寺隔绝在两岸,此岸是烟云的梦境,彼岸是禅意的清醒。
书卷里邂逅千百次的扬州,早已在心中长成一道清逸的风景。只要轻轻碰触,便会牵引许多一陽一chūn白雪的qíng怀,抖落许多chūn风秋月的故事。
到大明寺求佛访僧,没有时光的约定,亦没有携带诗囊与瑶琴,只有心香一瓣,素骨清肌。走过江南楼台迷蒙的烟雨,走过二十四桥皎洁的明月,走过幽深庭院疏落的霜桂,也走过瘦西湖畔晶莹的白雪。在旷达明净的四季,悄然地推开古刹千年的门扉,跌入清远隔尘的佛界中。
第一季 楼台烟雨
是烟花三月,辞别了远方的故人,赶赴细雨蒙蒙的扬州,一路上行走的风景消逝成过往。那些搁浅在岁月深处的记忆,有如含苞的花蕾,等待一陽一光雨露的开启。
拂过红尘薄薄的帘幕,在古旧的庙墙里,寻一阕菩提明镜的偈语。那一处古典的牌楼,落满千年的尘埃,进与出之间,收存着深浅不一的心qíng。
嵌于山门外墙壁上的“淮南第一观”石刻,犹见岁月风采。当年秦少游与苏辙同游大明寺,秦少游写下“游人若论登临美,须作淮东第一观。”的诗句。之后,更多寻幽的脚步沓然而至,有统领天下的君王,有仗剑江湖的侠客,也有渔樵淡泊的隐士。他们携书横琴,于寺中听禅访僧,留下了心xing迥异的笔墨,也留下了浓淡不同的感悟。
姹紫嫣红,青梅已是旧物;莺飞蝶舞,chūn光不似当年。没有寻访,与琼花是不期而遇。那淡雅怡人的幽香,洁白如雪的芳瓣,在chūn风的枝头悠然摇曳。“维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琼花在扬州最负盛名,一簇簇雪白的香影,如玉蝶起舞,似婵娟盈梦。在季节的纸端,留与诗人吟咏;在湿润的笔下,留与画家描摹;在古典的楼阁,留与工匠雕琢。
当年隋炀帝为了下扬州看琼花,开辟京杭大运河,踏遍江南chūn色。“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琼花树下琴与剑,飞觞斗曲醉风流。然料峭chūn寒,梦似南柯,醒来时江山已改,富贵已是烟云。琼花似剑,一瓣封喉。帝王的手抓不住chūn天飘飞的衣袂,只能在一段苍凉的箫声中远去,连挥别也成了多余。
时光锈蚀了许多往事,流年似水而过,韶光过眼成空。烟雨中的琼花饮天地之一jīng一华,汲古刹之佛光,抱着枝头,听一段心生万法,万法归心的禅音。
第二季 碧池清莲
别过了chūn日的温存,走出烟雨qíng境,满怀禅意的心,步入另一个季节里。穿过竹枝的风声,走过苍苔的阶影,在庙宇回廊,寻找前朝的旧梦,寻找佛陀的背影。
一座石桥横在碧池之上,临水而居,也有禅的姿态。隔着明月晓风,隔着古岸垂柳,过往的历史,还有散落的文明在山水中缄默不语。
莲花拨开尘世的迷雾,佛光倾泻在每一朵花瓣上。佛的xing灵是流水的xing灵,是明霞的xing灵,也是万物的xing灵。云外的青鸟,传递一点灵犀,在水中探看孤舟的前生。暂且泊下心事,借着明月的冰弦调几曲梵韵,在菩提的画境里,留驻高僧来往的步履。
唐朝大名寺高僧鉴真曾五次东渡,皆因官府阻扰,或làng击船沉,未能成功。最后一次他发愿过海,登临日本,传扬戒律。他带着扬州的莲种远帆东去,途经艰辛抵达日本,将莲种植在奈良唐招提寺内,称“唐招提寺莲”。经过千年辗转,这莲种再与中国的莲种相配,培育成新的品种,取名为“中日友谊莲”。如今,它们静静地安置在明清时代的石盆里,守护着大明寺的chūn秋岁月。徜徉在画楼庭院,仿佛看到鉴真禅师静坐在莲台之上,讲法诵经,将唐代的明月与经卷遥寄到今朝。
你乘莲舟而来,又乘莲舟而去,来时你是过客,去时你又是归人。佛问道:香是何味?烟是何色?莲花是何影?菩提是何境?悠然之处,不可思量,只剩得浅淡的回忆,在人生的行程中,刻下慈悲的缘法。
第三季 庭院桂影
第一枚红叶落在古寺的苍苔,惊醒了沉睡在秋天的禅境。那一处湖岸,西风拂开垂柳的帘幕,疏离的枝桠间,还有伶仃的寒蝉唱彻淡远的秋心。许多时候,萧疏要比繁华更耐人寻味。佛家求静,宁静而致远,澹泊以明志。
宽阔宏伟的石台上,一座栖灵塔巍然挺立,塔顶直冲云霄,驰骋天地,傲视古今。在隋唐风起云涌的乱世拔地而起,历经烟火的冲洗,惯看王朝的兴废,依然携一身的仙风灵气栖于古刹。晶莹玉润的佛舍利,泛着剔透的金光,照耀曾经的锦绣,今朝的秋尘与明日的风云。妙相庄严的大明寺走来了一代又一代的诗人词客,他们吟咏了大江东去,探看千里河山,走过古道长亭,又谪取了淮南皓月。在历史的风尘中,那些过往的线条,雕刻着同样起落的故事。
明净无尘的天空划过几只飞鸟,衔着山影,撩拨水心,不知何处而来,不知何处而去。只是拾拣几粒佛珠,在楼前庭畔载种西竺的佛经,广结世间善缘。
桂花香影倚着佛堂的轩院,对着明镜般的朗月,看时光一点一滴的老去,了然无迹。幽淡的花蕊落于糙径石阶,落于琴台棋盘,铺展季节的思想,也叠合心灵的悸动。可曾有多qíng的过客,背着香囊,扫拾起满地的落花,留存芬芳的记忆,还有记忆深处一段仙佛的意境。
幽静的禅房里,不知是哪位僧人漫抚琴弦,奏一曲禅韵深远的古调,兴寄江烟,意随明月,记下悠悠淡泊的流年。
第四季 古寺梅雪
雪落人间,满地银琼,千年古寺染一色洁白,以朴素无华的淡泊风骨隐于山林水畔。仙人旧馆、御碑亭间,几枝寒梅在飞雪中竞放,临着短松苍柏,临着古石翠竹,漫数着南北来往的漂萍游迹。
晶莹透骨的雪花,穿枝弄影,落入乾隆玄幽芳泽的杯盏,落入石涛一jīng一妙传神的画境,也落入欧一陽一修飘逸轻灵的诗里。素白的天地间,不知是梅雪的意境,还是踏雪寻梅者的意境?亦或是人间万物的意境?世间风景天成,许多触手可及的景物,只能得其形色,却不能深得其神韵。待到事过境迁,云烟散去,留存的只是浅薄的记忆与平淡的心绪。
自古以来山寺中有茶佛一味、茶禅一味的超然意趣。寺中的僧侣寻雅于梅林,在待月亭里,盛古井中的甘露,集梅花上的香雪,烹炉煮茗、读经下棋、观梅赏雪。一盏洁净的清茗,集花糙之仙骨,含天地之灵卉,可谓玉露琼浆,人间佳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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