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长兴的qíng绪明显不高,更奇怪的是,原来一头黑油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没说上几句,便打发他们去演出科汇报。到了演出科,夜郎特意留神办公室有没有个信访局长的儿媳妇,果然见窗前桌边坐着一个漂亮女子,个头小小的,正在用蔻丹染指甲,两只手血滴滴的,就心里犯恶心,说突然头痛,让南丁山和康炳汇报,自个出来到街口在路栏杆下的台阶上坐了。不想就遇见了先前在图书馆相好的那位同事,自行车后带着个长眼阔嘴女子过来。夜郎喊了一声,那人哎哟一声就停下来,让女子原地撑了车子,自个跑过来说:“我换了班子啦,你瞧怎么样?”夜郎说:“好嘛,嘴要再小点就更好了!”那人说:“这你就土包子了,现在兴大嘴,嘴大了xing感,你没见她笑起来嘴大,不笑了却小的?能大能小就是好女人哩!你在这儿gān啥?”夜郎说:“窝囊得很,向宫长兴汇报工作嘛!”那人说:“他妈的,上次咱用传呼机整人家,没整下来反倒上去了,火大了泼不得水,水就成油了!”夜郎说:“当官怕也不是好当的,他才当了几天,今日我瞧他头发都白了。”那人说:“头发白了?会不会是搞基建的事牵扯出他了?”夜郎说:“什么基建的事?”那人说:“这你不知道?他还在馆里的时候,兴建图书大厦,基建处长连贪污和吃回扣发了许多黑财,前一度清查出来了。大家都怀疑宫长兴也吃了黑食,他不吃黑食那处长不敢那么胆大妄为的,可去调查宫长兴,宫长兴一口咬死,他分文没得,而那处长也守口如瓶。现在馆里议论纷纷,说宫长兴不知给处长许了什么愿了,断然否认宫长兴拿了钱,大家虽是怀疑,但没个证据你又能把他怎样?”夜郎说:“光他突然头发白了就是证据,心里不吃紧,他白的什么头发?”那人说:“你要是上级领导就好了,可惜你不是。”夜郎笑了一下,捅他一拳头。那人说:“现在成什么世道了,修一座楼就私吞几十万,人心都瞎了!”夜郎说:“是都瞎了,多贤惠的一个老婆,说不要就不要了!”那人说:“说低点,别让她听见。”但那女的还是听见了,在说:“阿琏,你再不走我要走啦?我脚都站困了!”那人就说:“我得走啦,几时到家来喝几盅,你这新嫂子是上海人,烧一手好鱼哩!”走过去了,又返身过来,说:“上海人到底不一样的,你一定来家看看的!”两人骑一辆车子走了,夜郎气得骂:“上海怎么啦,西京人的尿还不是流到吴淞口去的?!”
南丁山在身后说:“你骂谁的?说人家上海人不豪气,骂上海就豪气啦?”夜郎回过头来,见南丁山和康炳气色蛮好的,就问汇报得怎么样?南丁山说:
“咱再没把柄让抓住,他白头翁还能说什么?”夜郎说:“我刚才碰着个人,才知道宫长兴为啥白头了!”南丁山说:“为啥?”夜郎把听到的qíng况说了一遍,南丁山直摆手,说:“贼没赃,硬如钢,宫长兴不会为那事白头的!”就把在演出科得到的消息说了,原来,市政府正在筹备一个经贸洽谈会,邀请了国内外上百家企业参加,便动员了全市力量要把这次活动办得热闹而富有成效,文化局负责的就是文艺宣传工作。因洽谈主会场设在香池公园对面的天泽宾馆,文化局采纳了有关人士的建议,要在公园里举办一次什么大地艺术,以几万把红伞装饰在湖的四周及所有公园的建筑物上,取“走红”之意。这项工作由宫长兴具体领导,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忙活了半月,总算装饰完毕,宫长兴便给市领导送简报,作汇报,chuī嘘得天花乱坠,又在市报、电视台上接二连三地报道。就在洽谈会召开的前三天,宫长兴为了能多增加收入,指示预先开放一天,惹得游园的人蜂拥而至。没想成千上万的人进去,看见了到处摆着的红伞又惊又喜,就有人拿了伞照相,治安人员前去制止,双方争吵,以至发生殴打,游人与治安人员形成对抗,一时秩序大乱,几万把伞被人哄抢和踏踩,三个小时内公园里láng藉不堪,红伞被抢去十分之七,所剩无一完整,整个公园到处是被撕破的红布和折断的伞骨。事件发生,市上领导大为光火,宫长兴只知责任重大,一夜之间头发就全白了。夜郎听了,抚掌大叫,嚷道着要去买酒,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咱不去管他,宫长兴只想着邀功,这下他头发不白让鬼白去?!”南丁山说:“要喝,也不要在这里喝,你去买一瓶染发油去,就以咱的名义送给他宫长兴,或许他还以为有人安慰他的。”夜郎真的去买了染发油,托大门口收发室转jiāo给宫长兴。
三人一回到戏班办公室,也不要菜,开瓶喝酒,南丁山要打电话叫宽哥也来喝,夜郎把电话按住,说:“他肯定不在家,我让他来找我,几天不见面的,说不定这几日几夜都在公园里,他是个认死理的人,来了见咱们喝酒,又该骂咱个狗血喷头了!”三人越喝越开心,想象着宫长兴是怎么一副可怜样儿去向市领导检讨的,市领导又是如何恼火着训斥,夜郎就叫道:“上次咱想借歌舞厅弄他没弄成,这次他要瞌睡,咱何不送他枕头?”南丁山问:“送什么枕头?”夜郎说:“电视台不是开设有点歌台吗?每晚上什么人只要jiāo钱都可以给亲朋好友点一首歌曲的,上边正烦着他宫长兴,咱化个名偏专给他点歌,连点三天,上边还以为他为推卸责任故意让熟人点的,岂不对他影响更坏?”南丁山说:“你演鬼戏不行,做人鬼还真有两下子。这个钱我来掏了。”乘着酒劲,当下写了一个单儿,取了钱,连夜让戏班一年轻人去了电视台。
第二天晚上,电视上果然出现某某街某某号的某某某为朋友宫长兴点出的歌曲《小糙》,其中的歌词是:“没有悲伤,没有烦恼,我的朋友遍布天涯海角??”第三天晚上,戏班数人在一家生意不好的公司演出鬼戏,演到九点三十五分,夜郎便让主人打开电视,正是点歌台栏目开始,又出现某某单位某某等三人为老同学宫长兴点出的歌曲《好人一生平安》。第四天晚上,夜郎早早坐在电视机前要看电视,点歌台的栏目里却没有了为宫长兴所点的歌,而是三个儿子为其父寿辰点的歌。夜郎打电话给南丁山,问是不是jiāo了三支歌的钱?南丁山说钱绝对是三支歌的钱,恐怕上边已经发觉了,责令电视台不准给宫长兴点歌了?!两人就约好,是不是这回事,明日星期天,咱去见见宽哥就知道了,而且说:“我把虞白、丁琳都叫上,就去他那儿举办乐社活动!”
翌日夜郎拖了颜铭乘出租车去虞白家叫了虞白,又去丁琳家接了丁琳,往宽哥家来。宽哥家的门半开半闭,屋里láng藉一片,宽哥一身便服却坐在桌边喝酒哩。夜郎一见,就乐了,说:“宽哥独个喝起酒了,瞧,汾酒!事qíng你全知道了?!”宽哥说:“什么事我知道?喝几口松松筋骨,这几天太累了。”夜郎说:“是要累了,这几日都在香池公园?”宽哥说:“你说公园的事呀,真不像话,太丢西京人的脸面了!这jīng神文明喊了多少年了,竟然就会出现这等事!住在这个城里,我都觉得没脸面了!”夜郎就给南丁山挤眼,说:“宽哥到底觉悟高!”宽哥说:“那天你们也去了?”南丁山说:“我们哪儿有这闲空?就是去了,也会和那些害群之马做斗争的!”宽哥说:“那就好,我还担心夜郎哩。”夜郎说:“你怎么就不想到我的好处来?我就是什么时候为救他人牺牲了,你也不会追认我为烈士的!香池公园事件不好是不好,可你想没想责任在哪里?总指挥是他宫长兴,瞧他事先宣传得多凶火,他是想投机,一下子就要走红的。”宽哥说:“丧气的是竟然还有人给宫长兴点歌,在这个时候点的什么歌?是为他表功哩还是要叫屈哩?!电视台办成什么样儿了,只图挣钱,什么人都去点歌。什么影响口母!”宽哥生气起来,夜郎、南丁山一时接不住话碴儿,动手拿了酒瓶各人先喝了一口,颜铭就过来打圆场,说:“嫂子呢?”宽哥说:“不管她!”颜铭说:“你不管她,她不管你才怪的,她不在家,瞧你把房子搞成什么样儿了!”就把地上的衣服、鞋子,还有一个枕头捡起来,几个人就围着桌子坐了。夜郎还在问:“上边是不是追究了宫长兴,为什么要给他点歌的事?”宽哥说:“这我不知道。”夜郎说:“这又不是什么机密给我们保守?你是警察,又一直在公园处理那事,你能不知道?”宽哥说:“我不是警察了。”神色沮丧起来,却问虞白:“清朴他们考古队是在西府那儿?”虞白说:“原先说是在子午岭考查秦直大道的,现在我倒说不清。他一走再没个音讯??宽哥怎么问起他?”宽哥说:“我要回西边老家一趟了,原本要去见见你们的,没想你们都来了。来了好。颜铭,你嫂子回来了,你告诉她,我去散心了。”说着就眼睛红红的,吸吸鼻子,去厕所里大声擤鼻涕。
大家都莫名其妙,但已经知道了气氛不对,待宽哥重新过来坐在桌边,颜铭说:“你和嫂子吵架了?”宽哥看看众人,叹了一口气,说:“都是熟人,也都了解我家的事,人呀,不逢个好老婆就没个安生的日子过!”颜铭就说:“又怎么了嘛,你不会忍一忍吗?她脾气是不好,什么事都让过她了,偏偏这一次不让?!你这么一走,她回来不又要伤心吗?”虞白说:“谁家夫妻不吵架?我昨日吃饭,牙倒把舌头也咬了。今日来,趁机都乐一乐。”宽哥却一下子流下泪来。虞白说:“哟,我还没见过宽哥流泪哩!笑啦笑啦,一笑什么事都没有啦!”宽哥真的哧地笑了一下,说:
“这一次不比往常,我犯错误啦,我真的犯错误啦,你嫂子闹着也好,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回了娘家,就是这一次她要离婚,我也说不上人家什么,我是得出去散散心,这对我也好哩。”众人瞧他这般说,忙问出了什么事,宽哥终于说了,顿时把大家震住,脸上都不是颜色。
夜郎在那个晚上给宽哥打电话的时候,宽哥是被公安局派人叫了去的,去了立即被审查,他才知道清早里给那个带小孩的女人开的证明犯了大错,那女人是个人贩子,在北京一户人家当保姆,趁主人上班了将孩子抱走了的。那户主人对她的qíng况不摸底,单知道她是陕西人,一方面翻印了她的照片,着人四处寻找,一方面让孩子的母亲搭飞机来到西京,联系公安部门,要求在各个车站把关检查。所以,当女人带着孩子到了东门长途汽车站,已经坐到车上了,车站派出所的人来检查,发现那女人似乎像照片上的人贩子,问她时,她掏出了宽哥写的证明。已经放她要过去了,怕也是天不容她,偏巧孩子的母亲也到了这个车站,就发现了她。女人被带到派出所,派出所又将此事呈报公安局,公安局恼火的是宽哥竞为女贩子开了证明,叫去审查。当然查来审去,宽哥不是同伙,也未从中获利,完全是为了学习雷锋,但他还是犯错误了,犯的是很大的错误,联系他以往的错误,已不适宜于再做人民警察,除名于警察队伍,具体再做什么工作,等过一段时间另行分配。宽哥一去三天两夜,穿着便服回来,宽嫂就和他吵闹,骂他窝囊,没出息,是二百五,扛竹竿横着进城。宽哥当然不爱听,一接上火,宽嫂就在家里摔东西,要离婚,一气之下到东关娘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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