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两点。柳月在厅室的沙发上看书,头却往前一倾一倾地打迷怔儿。牛月清夺了书在她头上一拍,说:你梦见谁啦?柳月笑着就去倒茶水,牛月清却脱了高跟鞋,嚷道快取了刀片来她要削脚心的jī眼,就扳起脚来,小心翼翼地拿刀片剜。柳月说:这么大个硬甲哟!要了刀片帮着来剜。牛月清说:这都是穿高跟鞋穿的!男人家只知道女人穿了高跟鞋漂亮,哪里又知道女人受的什么罪?铮儿铮儿的钻心地疼哩!柳月终于剜下来一片,一个大片,但却没血流出来,牛月清说没事的,穿了托鞋在地上跌踩,便悄声问:他回来了没?柳月说:回来了,他一个睡到书房去了。牛月清就不免伤心叹气,说:不理他!我也懒得去理他,让他上法庭被告席上逞他的威风去吧!便进屋去睡,把屋门也从里边反锁了。
第二日,庄之蝶起来梳洗,知道夫人已经上班去了,问柳月昨夜回来说了什么,柳月说没说什么的。庄之蝶又拨电话问孟云房,然后在书房坐了喝闷酒。上午八点左右。邮递员就送来了法院的通知,附了一份起诉书副本在里边,要求准备答辩书,等候法庭传讯调查和开庭辩论。庄之蝶看了三页起诉书。字迹是景雪荫的,行文的语调却明显是别人的,知道果真有人是在她的背后出谋划策,煽风点火,就骂娘了三声。再往后着,被起诉的是五个人:首位周敏,其次他庄之蝶,后边依次为钟唯贤、李洪文、苟大海。虽然自己是被告二号,但罪状用辞最多,又极尽挖苦,把他描绘成了声名颇大而灵魂龌龊,是忘恩负义,出卖友qíng,以编造自己的风流韵事不惜损伤他人的一个卑劣男人。庄之蝶兀自脸色烫烧,知道景雪荫已经完全撕破那过去的丝丝缕缕友请了,自己在她的心目中已一文不值,倒也不免一番委屈,一番伤了自尊心,蓬蓬勃勃生出一大片火气来。他把半瓶酒咕嘟嘟灌进肚里,摇摇晃晃出门去了。他去周敏家找周敏,周敏已经收到了法院的通知,也是在家喝酒,两人坐下继续喝。周敏就说杂志社接到起诉书副本,分析说这是武坤的代笔,武坤善于写这种声色俱厉的文章,说有人看见姓景的和武坤好得gān了什么什么事了,而那丈夫却信赖他……应之蝶就把酒杯摔了,大声喊:不要说她!不要说她!人就醉在地上。这一醉直到中午还不醒,唐宛儿就给牛月清打电话,牛月清回答:我可管不了他!话未说完就放了电话。唐宛儿倒生了气,心里说:你不管了,那也别说我是灌醉了他在家里。回家来和周敏抬了庄之蝶在chuáng上,周敏又要去杂志社注意随时的动向,就让唐宛儿在家守着,小心庄之蝶醉中从chuáng上跌下来。
周敏一走,唐宛儿关了院门,回来见庄之蝶还长醉不醒,且满头满脸汗水,就解开他那件白衫儿的扣子让敞着,自己拿了一本《红楼梦》坐在chuáng边来读。读着读着,她就读不下去,觉得这种环境非常地美妙--他在chuáng上匀匀地发着鼾声,我在这里静静地读书,窗外的小风chuī得梨树枝吱儿吱儿响,那一只老鼠在顶棚下的挡板上出现了,睁着明溜溜的眼睛看他们了许久,就随着那电灯绳儿往下溜,溜到chuáng头被子上了,一闪儿,不见了。唐宛儿立即坠入了一种境界去,认作chuáng上的真正是自己的男人了;男人的睡去,完全是在听着她读《红楼梦》时不知不觉睡去的。于是她说:你真坏,让我读得口gān舌燥,你倒睡着了?!就放下书,趴过去把他的嘴唇吻了;他还不醒,倒耍恶作剧一番,竟拿了一支毛笔来,就在那肥肥的肚皮上作起画来。唐宛儿将庄之蝶的一双rǔ画作了眼睛。将那肚脐画作了一张口,那口向上翘角儿,就是一个笑的面孔对着她了。她说:你笑什么?不让你笑我的!就又在那双眼下画了一串珠泪.那面孔就似哭又笑,似笑又哭起来。这么画完,庄之蝶还是没醒。她说:你还不醒吗?你假睡着的!但庄之蝶真的没有醒,唐宛儿这时候就却盼他一醉长年不醒,便趴近去解他的裤带,竟把那一根东西掏出来玩耍。*****(作者删去二十六字)不觉自己下边热烘烘起来,起身看那坐过的小凳子上,出现了一个温湿的圆圈,就不顾了一切,*****(作者删去五十三字)她两条腿在地上蹭来蹭去,连鞋也蹬脱了。正得意忘了形状,脑门上梆地挨了一击,她猛地就趴起来,脸色顿时煞白。回头看时,身后并没有人,再转过来,庄之蝶挤着眼睛给她笑,唐宛儿立即双手去捂了他的眼睛,却也脏脚脏腿地上了chuáng,压下去睡上了。庄之煤说:你这不要睑的?唐宛儿说:我不要你说,我要你醉!用嘴又堵了他的嘴,庄之蝶一下子翻上来láng一样地折腾了,一边用力一边在拧,在咬,在啃,说:我是醉着,我还醉着!*****(作者删去二百字)窗外的光线越来越暗了,庄之蝶瘫在那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吁了一口气。说:天黑了,宛儿。唐宛儿说:是黑了,天怎么这样短的!庄之蝶说:你是在酒里下了迷昏药了,宛儿?我从来是喝不醉的,我得回家去,现在腿软得怎么回去?唐宛儿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了,天已黑了,你就睡在这儿,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的。庄之蝶说:你说什么?你再讲一遍的。唐宛儿说: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的。庄之蝶说。这话说得好的,光这一句话,宛儿你可以做诗人的。唐宛儿跳过了庄之蝶的头去取壁橱里的一件裤衩穿了,一边整裙拢发,一边说:是吗?那你是作家我是诗人,今夜里周敏回来了咱们好好聊一夜,还一定需要回去和你老婆亲热不可?庄之蝶说:回去我也是睡我的书房,我没有爱qíng了,没有了爱qíng的人就像这天一样的黑。唐宛儿就说:那我给你光亮!伸手去拉电灯绳儿,咔咔了两声,灯却不亮,就骂道:又是停电了!西京城里三天两头停电。我要是市长就撤了电业局长的职!没电了,我给你划火柴!嚓地划了一根,两人都在幽光里笑了,随之就灭;又划一根,倏忽又灭了。唐宛儿还要划,庄之蝶说:说你是诗人.你越发把自身都变成诗了!算了,别làng费火柴了。周敏呢?周敏上班去了?唐宛儿说:上班去了,他每日晚上要去chuī埙的,今日这么晚了不见回来,怕是杂志社又有了什么事?你穿吧,我给做拌汤来吃。庄之煤说:饭不吃的,等他回来,看见家里电灯不亮你我黑漆漆在房里,他就要起疑心的。唐宛儿说:你这时走,说不定刚出门就碰上他回来,他才要疑心的。这样吧,你穿了衣服再醉睡,我把门全锁了到街上去,就说锁了你一下午的。等他回来了我再回来。庄之蝶骂了一声女人比男人鬼,却从口袋掏出一卷钞票说:你要去街上就到商店给你买一套时装吧,大商场十二点前关不了门的。我总想给你买的,但又怕不合体,你自己去吧。唐宛儿不要,庄之蝶不悦地嗯了一声,唐宛儿把钱收了,出来锁了院门往街上去?
这一夜里,庄之蝶真的没有回家去睡。直到周敏回来开了院门,叫醒了他,唐宛儿才带着一套时装回来,狠受了周敏一顿责斥,唐宛儿就说她亲自做饭来向庄老师赔个不是。点了烛吃过饭,周敏留庄之蝶不要走,又去叫了孟云房,四个人就在一起玩麻将。唐宛儿说:你们这些文人一整儿都堕落了,原说晚上来好好谈文学的事,却又打开麻将!孟云房说:玩麻将怎么堕落了?胡适那夫子就说过:读书可以忘掉打麻将,打麻将可以忘掉读书。依我看,读书、打麻将都可以忘掉烦恼。可之蝶和周敏是读书写文章惹出了一肚子烦恼,不打麻将又靠什么忘掉烦恼?!这么一打就打了个通宵。天明孟云房又把庄之蝶叫到他家去散心。庄之蝶在孟云房家呆了三天,一块去一家宾馆参加了画家们的一次集会。宾馆的经理山珍海味招待大家吃了,又叫了几个通俗歌手来唱歌作乐。庄之蝶就想,这些画家活得这般潇洒!古人有携jì游山玩水,恐怕和这qíng形一样了。孟云房就在他耳边说:你瞧见那个歌手吗?长得甜吧,笑起来两齿之间舌尖颤动好有xing感的,咱求缺屋要举办什么活动,也叫了这几个歌手去凑凑兴。庄之蝶说:你眼睛不好,应该多闭目养神儿。孟云房气得手在桌下拧了庄之蝶的腿。歌手们捏腔弄调唱过曲子,一人得了二十元酬金走了,经理就支了案桌,摆上文房四宝,拱手说道:各位都是名家高手,能来小店,机会难得。本人也是一心爱字画,能否赏睑留些墨宝呢?庄之蝶就低声问一个画家;不是说饭店提供方便画家集会请谈吗。怎他又作画产那画家说:说起来画家比你们作家要受欢迎,可喂了jī食为的是要jī下蛋,画家其实倒比作家贱哩!就见画家们依次去画;画好了又各自从口袋掏出印章来盖樱庄之蝶就悄声又说:你们不愿意,倒都早早带了印章出来?那画家说:只要有人来请吃饭,就知道有什么事了,哪能不带了印章?庄之蝶就坐在一边笑。刚笑过,经理就来请他也能赐赏。庄之喋说他不会画的;经理说我不让你画,你一手好文章,毛笔字也好,何不在他们的画上题个序跋什么的?庄之蝶只得在每一幅上题词写诗。他没带印章,按一个指樱众人就说:这更是真的,伪造也伪造不成了!第十二章与画家们厮混了几次,庄之蝶又和赵京五到一些文物古董藏家看古董;去秦腔剧院听戏文,拜捧儿;去小吃街上吃小吃;去孕璜寺观赏智样大师教气功。不觉十多天过去,法院来了传讯单,限定了第一次开庭时间。庄之蝶算算日期,已不到半月,才收了心回家去等着。
周敏和钟唯贤也来过几次,商量答辩的内容,又请了五个律师。请每一个律师都要庄之蝶出面,人家是冲庄之蝶来的,觉得官司或输或赢,为名人打官司也是自己律师生涯中一件可荣耀的事,庄之蝶只得笑脸相迎,好话相叙。但是,在统一口径问题上,矛盾就出来了。律师们先是分析景雪荫起诉的目的,认为按一般qíng况一个女人能与名人有瓜瓜葛葛的事原本是该荣幸的了,而景雪荫这么闹是不是以此要增加她的知名度?庄之蝶便否认了,说景雪荫不会是这样的女人。律师们就认为如果排除这种可能,要打赢这家官司唯一办法是坚定有过恋爱关系的事实,就指责庄之蝶写了那封极愚蠢的信,要他首先在法庭上声明此信当时是为了息事宁人而隐瞒了事实真象,既然现在以法律手段解决风波,就得重申有过恋爱的经历。庄之蝶听过,知道这都是周敏的观点影响了律师,而以这种思维逻辑深究下去,周敏就可以把责任推卸得gāngān净净,法庭上必是认定文章的材料由他提供无疑。更使庄之蝶为难的是,没有的事如何红口白牙当着景雪荫说出,即便是违心说出,这等事qíng也属个人隐私,在对方都有了家庭的今日自己到处张扬,让别人来写,岂不也正是侵犯了景雪荫的名誉权?而且文章中所写的许多事qíng,若法庭追问发生的时间,那又是和牛月清恋爱期间甚至婚后与景雪荫的往来,那么景雪荫的丈夫就永远不会与景雪荫gān休,牛月清心里也会吃了苍蝇一样再也难以gān净了!庄之蝶便坚决不同意这种答辩思维,坚持原来的意见。周敏冷笑了,说:庄老师总是心善,要作东郭先生的。庄之蝶不爱听了这样的话,就说:你要是这么gān,什么事我也便不管了,我可以在法庭上讲明文章中的事都有一定的影子,但并不是现在随意渲染了的qíng节。文章不是我与的,我也没有事先读过,我更没有专门对你谈过,甚至那时连你的面也没见过。我要申辩的只能是我不应作为被告,如果我申辩驳回,法庭判我有罪。我去坐牢好了!两人伤了和气,脸面都变了。孟云房连忙从中调解,说都冷静考虑,改日再谈,就拉了庄之蝶出来,说:什么大不了的事,红脖子涨脸!官司就是输了,又会把你怎么样?你是靠你的作品出名的,作品不倒,声名能坏到哪儿?要我说,只是可惜多年jiāo识的女相好没了!你是不爱女人的人,若要喜欢,十个八个我给你拉皮条好了!这些天跑了许多热闹处,你也该知道了别人过得多快活。你也不快活快活?今日我领你去一个你准没去过的地方,给你开开眼界!庄之蝶说:哪里我没去过,只有火车站周围的小旅馆里没去会过那些暗娼罢了!盖云房说:一个官司把你打灵醒了?你真的想去会会?!庄之蝶说:你那一张臭嘴,说起来天下的事没有你不知道的,你能行,你给我叫一个来?!两人到了孟云房家,孟云房让夏捷去叫了唐宛儿一块到牛月清那儿玩牌去,夏捷说:我正愁着在家烦哩。可我有话在先,我一走,你却不能把孟烬领回来!夏捷换了衣服,装了一卷钱票就走了。庄之蝶说:夏捷不让孟烬进这个门?孟云房说:为这事我们没少吵过架。孩子是我的孩子,天下哪有老子不爱自己儿子的?何况孟烬聪明过人,聪明的孩子势必又调皮,他母亲又管不住,伯万一在外边学坏了,来让我多管教他。可孟烬一进这个家门,夏捷就指桑骂槐,拿难看脸给我瞧!孟云房说起来气咻咻的,趴在水龙头下喝了一气儿凉水,说:不说了,让你来散心的,倒给你说烦心事!你在这儿睡一觉,我出去找洪江谈个事,门不要关埃庄之蝶迷迷糊糊正睡过一觉,就听见有人在敲门,以为是孟云房回来了,说:门没关的,你进来嘛。进来的竟是一个满脸厚粉的女人,眼睛极小,眉毛却画得老粗,在四顾了房间后,问:这里有个姓孟的吗?庄之蝶疑惑:你是谁?哪儿来的?女人说:你就是?就笑了,眼睛也斜起来,一闪一闪地进了门就坐在他的chuáng沿。庄之蝶赶忙要起来穿衣,女的按了按他,自己开始脱衣。说:你真有福,自己也不跑路,在家等着,我还以为是个瘸子跛子!衣服就脱光了,小腹上还戴了个魔力牌保元袋儿。庄之蝶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骂天杀的孟云房真的从火车站那地弄来了个暗娼!他瞧了这女的,身条儿一般,但屁股丰腴,那一条三角裤头极小极窄,后边甚至是一条线儿夹在xxxx里看不见的,而前边的中间却绣着一朵粉红莲花。女的并没有脱了那裤头,说:你怎么不抱了我上去?说的是一个小时,到了时间,你完没完我可是就完了的。说着一揭被儿坐进来,在被窝里脱裤头。庄之蝶一时也不知怎么个处理,便说了:你那裤头上绣这么红的莲花,让我瞧瞧。也揭了被子。女的已脱了赤光,却把双腿紧紧夹祝庄之蝶想:这种女的也知道害羞的。倒生出邪劲儿来,要掰那双腿,掰开了,她说:你不要看,快来吧!庄之蝶还是看了,一看却傻了眼,女的那里生满了许多小疮疗,几乎有一处已经溃烂。立即猜想这是患有那种xing病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