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_白落梅【完结】(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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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冰雪聪明、天香国色也算一种错,那她的错,是完美。她就是佛前的一朵青莲,在璀璨的佛光下,更加地清丽绝俗、妩媚动人。这样的女子,不落凡尘的女子,对任何男子来说,都是一种诱惑。哪怕身居庙宇庵堂,常伴古佛青灯,也让人意乱qíng迷。那时候,庵庙里设了许多洁净雅室,以供远道而来的香客住宿祈福,寺庙里可留宿女客,庵堂内也可供男客过夜。正因为如此,陈妙常的美貌与才qíng,才让有缘的男子倾慕。她正值花样年华,面对红尘男子,纵是木鱼为伴,经卷作陪,芳心亦会难以自持。

陈妙常邂逅的第一个男子叫张孝祥,进士出身,当年奉派出任临江县令,途中夜宿镇外山麓的女贞庵中。就是那个月白风清的夜晚,张孝祥漫步在庵庙的庭院,忽闻琴声铮铮琮琮,只见月下一妙龄女尼焚香抚琴,绰约风姿,似莲台仙子。他一时按捺不住,便吟下了“瑶琴横几上,妙手拂心弦……有心归洛浦,无计到巫山”这样的撩人艳句。而陈妙常却不为他的词句所动,反而把持自己,回了他“莫胡言……小神仙”的清凉之句。张孝祥自觉无趣,悄身离去,次日离开庵庙,赴任去了。后每日为公务缠身,却始终不忘女贞庵中,那月下抚琴的妙龄女尼。他常常因此心神dàng漾,相思平添。

张孝祥的昔日同窗好友潘法成游学来到临江县,故人重逢,共话西窗。谈及女贞庵中才貌双全的女尼,张孝祥感叹自己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的苦常而这边的潘法成已听得心旌摇曳,后借故住进了女贞庵中。他总认为,一位才华出众的绝色佳人,甘愿舍弃凡尘的一切诱惑,毅然住进庵庙,清心苦修,必定有着不同寻常的心路历程。因住进女贞庵中的别院厢房,与陈妙常便有了几次邂逅的机会。郎才女貌,就算在清净的庵堂,也是一道至美无言的风景。

一个chūn心难耐的女子,这一次,遇见了梦里的檀郎,自是qíng思无限,欢喜难言。二人谈诗论文,对弈品茗,参禅说法,宛如前世爱眷。直至陈妙常芳心涌动,写下了这一阕《西江月》。“松院青灯闪闪,芸窗钟鼓沉沉,huáng昏独自展孤衾,yù睡先愁不稳。 一念静中思动,遍身**难禁,qiáng将津唾咽凡心,怎奈凡心转盛。”所有的清规戒律,就被这一张薄纸划破,qíng思似决堤之水,滔滔不止。松风夜静、青灯明灭的深宵,她空帏孤衾,辗转反侧,早已抛开了所有的矜持和腼腆。只待潘法成读了这阕艳词,也立即展纸濡毫,写下“未知何日到仙家,曾许彩鸾同跨”的句子。

后来有红学家考据,说《红楼梦》中的妙玉是以陈妙常为蓝本。其实那些空门中的尼姑动了凡心,大概都是此般qíng态。妙玉静坐禅chuáng,却神不守舍,一时如万马奔策,连禅chuáng都摇晃起来。一直以为妙玉的定力非凡,可也难免走火入魔,那魔是心魔,是qíng魔。像她这等如花女子,一时的意乱qíng迷,算不上是过错。纵是佛祖,也会有难了的qíng缘,也无法做到一念不生,万缘俱寂。这世间之人,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宿命,qiáng求不得,改变不了。

此后,女贞观成了巫山庙,禅房成了**榻,如此chūn风几度后,陈妙常已是珠胎暗结。那时的庵庙虽常有**女爱之事发生,但大多为露水qíng缘,难以长久。而陈妙常自觉凡心深动,她与潘郎真心相爱,不愿分散。潘法成为此求助于好友张孝祥,没料到张孝祥竟是通qíng达理之人,反出了主意,让他们到县衙捏词说本是自幼指腹为婚,后因战乱离散,今幸得重逢,诉请完婚。张孝祥就是县令,所以当他接过状纸,问明原委,立即执笔判他们有qíng人成眷属。

她离开女贞观,穿上了翠袖罗裳,收拾起纸帐梅花,准备着红帷绣幔。此后,巫山**,欢眠自在,chūn花秋月,任尔采摘。

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世难容

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ròu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chūn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清? 曹雪芹

在一个慵懒的午后,泡一壶绿茶,清闲地品着。静静地看阳光下飘飞的粉尘,透过窗格,落在手心手背,那么微妙,那么细腻,又是那么地柔软。我相信,这世间要寻找一个和你品茗的人很多,但是要找一个,陪你细数分秒时光的人却很少。忙碌的人生,有多少人,甘愿守着现世的安稳,守着生命的贫瘠,而放弃那些一个低眉就会流走的机遇,一个转身就会错过的缘分。只守着一杯清茶,一个平凡的女子,无争无扰地过一生一世。

这不过是我杯中的茶,一杯落在世俗中的茶,也是我一厢qíng愿的想法。品茗的时候,总会想起一个寂寞的女子,那个被封印在一卷《红楼梦》中的女子。仿佛她会在某个有月亮的晚上,从书中款款走出来,和我静坐,参悟一剪菩提的光yīn。在《红楼梦》里,关于妙玉的qíng节并不多,可是寥寥几个片段,却让人深刻难忘。她用一颗洁净的心,来品世间这杯茶,可终究是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妙玉的开始,似幽兰一样,清芬素雅。妙玉的结局,终究和世间的人一样,归入经尘,如她最喜欢的那句诗: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在《红楼梦》一书里,关于妙玉的来历,并没有jiāo代得很清晰。第十八回中,林之孝家的说:“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这样一个女子,有着如兰的气质,似仙的才qíng,却因弱小多病,遁门空门,又因缘分际遇,入了贾府。她带发修行,可见她尘缘未了。她喜庄子文章,可见她看清世事,有庄子超然物外的思想。她居花柳繁华地的大观园,却独偏爱清冷的一隅,栊翠庵。

妙玉是寂寞的,与万物众生的jiāo流,只有沉默可以相许,只有经卷梵音可以代替。也许我们并不知道,有的时候,一个人的心,可以贫瘠到,连生长一棵糙木的土壤都没有,连滋养一朵小花的水珠都没有。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安静而禅寂地,居住在栊翠庵。看垢度红梅花开,在贾府这座大厦倾倒之前,骤然离去,弄得下落不明。

偌大的贾府,虽有几个人与他xingqíng相投些,却终究不是相契无间。一个是幼时做过邻居的邢岫烟,妙玉教过她读书识字,她和邢岫烟也只是师生之谊。一个是惜chūn,大观园简单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她的平凡,妙玉更愿意与她亲近。但是惜chūn的资历终究有限,少了些灵气,妙玉可以和她一起下棋讲经,却难以深刻地直达内心。还有一个可以与她心灵相通的黛玉,但二人同为孤僻高洁之人,那份惺惺相惜只能藏掩在内心深处,不轻易去碰触。如果说妙玉还有一段俗qíng未了的话,那就是对宝玉,可讼竟身居栊翠庵,是个不与世人往来的高人。宝玉对她纵有爱慕之心,也只能远远地敬重,红尘这把剑,太锋利、太寒冷,任何一个不小心,都会伤得鲜血淋漓。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所爱的,距离,是安全的港湾。

妙玉似幽兰,用她的高雅和洁净,给贾府平添几许超然的韵味。那日,贾母带着刘姥姥等一群人去栊翠庵品茶。她单独唤去了宝玉、黛玉和宝钗,取出五前年在玄墓蟠香寺收集的梅花雪来泡茶,和他们共品,并且qiáng调了这雪水的珍贵,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埋在地下,总舍不得吃,今夏才开,这也就第二回。自古弹琴、写字都要觅求知音,品茶亦是如此。高洁之心,自要与高洁之人同品琼浆玉液,才能体味到茶中雅洁的芬芳和无穷的清韵。就连妙玉拿出来的品茶的器皿,也是件件珍奇jīng致。她给黛玉和宝钗品茶的器皿,更已是人间极品。她虽清高孤冷,但对这两位大观园里才貌最出众的女子,亦心存赏慕。

她用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斟茶给宝玉,可见这位妙洁如玉的少女,对眼前骨ròugān净的男子有qíng。还有一次,宝玉在风雪中,去栊翠庵乞红梅。黛玉似乎很了解妙玉,说若跟了人去,妙玉必不给,只有宝玉亲自去才可取到红梅。妙玉当着宝黛的面,取自己喝茶的杯子也不避嫌,可见内心清澈洁净,不屑于遮掩。一贯多疑的黛玉对妙玉这般放心,是因为她了解妙玉的为人,懂得她的心xing。然而缘分终是注定,不是你渴望缘分长成什么样子,缘分就能长成什么样子。妙玉和宝玉只能拥有一段有qíng过往,藏在心间,不能见到阳光,见光则溶。

妙玉平日只在栊翠庵里喝茶诵经,她错过了大观园里姹紫嫣红的chūn光,也错过了群芳结诗社的雅致闲qíng。桃花社、jú花诗、吟海棠等诗会,都不见这位才女的身影。她的诗词,散落在清冷的孤灯下,和一朵莲jiāo换着寂寥的心事。但曹雪芹还是让我们欣赏到她绝世的才qíng,就在黛玉和湘云于凹晶馆联诗悲寂寞那回。当湘云吟出“寒塘渡鹤影”,黛玉接句“冷月葬花魂”,被出来游赏皓月的妙玉恰巧听到,说是诗句虽好,但过于凄凉,只因关乎人之气数,所以出来止住。后来邀约她们去了栊翠庵喝茶,续写了她们即景联句的韵。“香篆销金鼎,脂冰腻玉盆……钟鸣栊翠寺,jī唱稻香村。有兴悲何继,无愁意岂烦。芳qíng只自遣,雅趣向谁言。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素日里才qíng夺冠的黛玉,赞妙玉为诗仙。可见一块美玉,哪怕蒙上积岁的尘埃,也无法遮挡它的华丽。

妙玉的结局始终是个谜,有人说,嘶贼人劫持了去,落入风月场、烟花巷。有人说,她流落到瓜洲渡口,红颜屈从枯骨,嫁给了一个糟老头。仿佛无论是哪种结局,都注定这块美玉,落入泥淖中。命运仿佛在对一个人的过去,施加惩罚。妙玉曾经对刘姥姥用过她的杯子,心生反感。不是因为她嫌贫爱富,而是她有一颗太高洁的心,嘶知道该用何种方式来维持内心的洁净。她怕自己的任何差错,会不小心随波逐流,那份自傲自尊,不容亵渎。就是如此,你曾经对一件事物疏离、厌恶,就会受到宿命的惩罚。

妙玉人生的那盏茶,越喝越凉,喝到心里结冰。一颗冰冷的心,也许不需要多少的柴火,就可以捂暖,只要这一季的红叶。只是渺渺红尘,人海茫茫,谁来拾拣满山的红叶,为她取暖?

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堪破三chūn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 清?曹雪芹

一直以来都认为,听梵音,看经书,悟佛法,是要有一定的人生修为,等到把沧桑都尝遍,把冷暖悲欢都掩藏到不为人知的角落,才能领悟到高深的意境。然而许多落发出家的僧人和青尼,未必都是因为看破红尘,了悟尘缘,他们其间有一些是宿命的安排,有些是现实的无奈,有些是意气用事。但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他们与禅佛有缘,所以冥冥中,那盏莲灯,会指引他们,走进般若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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