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沛想说qíng,指着DavidChen,“人家明摆着没结过婚,那不就是单身吗?”
DavidChen打断她,“不对,我结过婚。”江路意外地转过脸来看他,江沛也觉得有点意外。
DavidChen:“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半年以后,大家就拜拜了,糊里糊涂的。”
gān部:“那你还得补离婚证明、财产协议证明。”
从民政局出来,三人上了一辆出租车。江沛说:“DavidChen,离婚的事儿,你其实不必告诉那个人,说不定今天我就能让他通融。”
DavidChen:“那不好。我除了小时候撒过两次谎,长大了是不撒谎的。撒谎很麻烦,不撒谎,很轻松。”
江路第一次由衷地欣赏他,说道:“没错。”
宋宇生骑着摩托进了家属院的大门,和钱淑华谈得并不开心,宋宇生气冲冲地走出门dòng。
他突然慢下步子,抬起头,看着三楼江路那个亮着灯的窗口。他矛盾了一会儿,似乎很想上去,但还是走开了。
宋宇生低着头、心事重重地走到存车处,从兜里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锁,恍然觉得身后有人。宋宇生回头望去,看到了江路幽幽的面孔。
江路:“还真让你那个前岳母给说中了,你想娶谁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宋宇生被激怒了,有点儿冲动地说:“都要结婚的人了,还说这个gān什么?”
江路意外地说:“你听谁说我要结婚了?”
宋宇生也觉察到了自己的失言,懊恼地说:“算了,是不是都不重要了,还是那句话,祝你幸福,祝你好运!”
宋宇生踩着了引擎,扭亮了大灯。
江路火了,歇斯底里地嚷嚷道:“宋宇生,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你嚷嚷什么呀?”宋宇生一点儿也没让步。
江路横在了摩托车的前头,拦着不让他走,“你要是不把刚才那句话给我说清楚,你就甭想出这个大门!”
宋宇生声音软了下去,“咱换个地方说话行吗?”
江路缓和了语气,“好吧!你先骑车出去,在那个商场门口等我。要不,又该说你闲话了。”
宋宇生:“嗨,你就上来吧,哪儿那么多事儿啊!”
宋宇生和江路沿着玉渊潭的湖水岸边走着。
江路问:“谁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宋宇生想了想,“你有你的秘密,我有我的秘密。咱不说这个了行吗?”
江路不再勉qiáng,沉默着。
宋宇生:“走的时候别忘了告我一声。”
江路:“gān吗?”
宋宇生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给你饯行啊。”
江路:“是不是因为我要走,你对我才这么豁得出去?”
宋宇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
江路:“我不是说请客吃饭的事儿。我是说刚才,你骑车带我出来的时候,那么解气,就跟发宣言似的。我的意思是说……”
宋宇生:“噢?我豁得出来,就是仗着你要走了?反正也英勇不了几回了,我才敢扬眉吐气?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那么个男人?”
江路:“那你是什么样的男人?”
宋宇生:“简直让我捶胸顿足!”
江路看看树丛里的对对年轻男女相依相偎,悄声地说:“你看人家谈恋爱,多好啊!”
宋宇生有所感触地回过头来看了看江路,然后两人静静地坐在一个石头凳子上。
江路站起身,有点儿赌气地说:“走了。”
宋宇生:“眼下呀,这是最可怕的字儿。”
江路:“什么字儿?”
宋宇生:“‘走’这个字儿。”
江路:“上回你不是问我,你要是留我呢?再问我啊。”
宋宇生抓住江路的胳膊,两个人几乎头抵着头。宋宇生:“听好了!要是我想把你留住呢?”
江路动qíng地说:“已经留住啦!”
宋宇生猛地抱住江路,热烈地亲吻着她……
坐在电视机前的钱淑华看着电话,有点儿心灰意懒。电话铃响到第六次,她才拿起它,“喂?”
电话里传来吴大妈的声音:“钱大姐!咱这院里可有人反映了,说隽隽他爸骑车带人,横冲直撞,差点儿把三号楼一层王大爷做的煤坯都给轧坏了!”
钱淑华一下紧张起来,“他骑摩托带我们征征出去了?”
吴大妈:“您别害怕,不是征征!是三号楼那位!”
钱淑华:“带那妖jīng走了?”她怔怔地放下电话,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江路来到姐姐江沛家。
得知宋宇生和江路和好的消息,江沛撩开被子,站了起来,“我早就让你给气死啦!”她拉着江路走到客厅,用力掀起搭盖在某个物件上的一条旧chuáng单——
江路愣住了——那辆熟悉的红色女式自行车赫然入目。
江沛指着自行车说:“你看看,好好看看吧!”
江路:“哟,他怎么把这辆车给买回来了?”
江沛发怒地说:“陈先生对你多好啊?你跟人家去登记,虽然还差个手续,可人家早就把你当成一家人了!你喜欢什么,人家就给你买什么。人家对你这么好,怎么就暖不热你的心哪,啊?”
江路:“哎,什么也别说了啊,我们都定了。”
江沛:“定了什么呀?定了给人家孩子做后妈?我告诉你啊,以后后悔,别来找我!”
江路拎着暖壶从厨房出来,走到过道,来了个华尔兹的转圈,然后对姐姐飞了一个吻,脚步轻快地走回客厅,往茶壶里倒了些开水。
江沛:“哼,能不能当上那个后妈还是后话呢。你啊还是先想想,怎么跟人家陈先生退钻戒吧!”
下午三点,咖啡厅里空dàngdàng的。角落里,对坐着江路和DavidChen。
江路有点儿窘迫地说:“就是因为这个……我……我说完了。”江路把戒指盒推到了DavidChen的面前,DavidChen茫然无措。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江路拿起茶壶,给DavidChen添水,“喝点儿茶吧?都凉了。”
DavidChen慢慢端起茶杯,他的手在发抖,茶水泼了出来,泼到他的西装前襟上。
江路赶紧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他,“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快擦擦……都怪我!没烫着吧?”
DavidChen掏出自己的手绢,低头擦拭着前襟。江路看到了那个亮晶晶的秃顶,突然有点儿怜悯,“真是对不起!陈先生,假如我伤害了您,我向您道歉!真心道歉!”
DavidChen缓过神来对着江路笑了笑,“谢谢江小姐,您很诚实。我也是明白道理的人,没有爱qíng的婚姻不道德。”
江路松了一口气,“谢谢您的理解。谢谢!哦,还有……那辆自行车,我本想给您带来的,可公jiāo车不让带,我又不能骑过来,怕弄脏了。不过我会马上找朋友去借辆汽车,给您送到宾馆来……”
DavidChen摇着手,“不不不,那辆车就送您了……”
江路坚决地说:“不行不行,那么贵重的东西……”
DavidChen真诚地说:“朋友!朋友的礼物……您想,商店不给退货,我把它再运回美国,运费比车子还要贵。”
江路着急道:“那怎么办?”
“这样吧,请江小姐也送我一份礼物,朋友的礼物!”
“我能送您什么呢?”江路忽然想起了什么,“陈先生,我要是说出来了,您不高兴,就当我没说好吗?”
DavidChen:“好!”
江路紧张而试探地说:“我想送您一个头套。”
DavidChen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秃顶。
“是我亲手织的。您要是戴上了,一定更年轻,更jīng神!相信我,我是个挺好的化妆师,我的建议不会错的!”
DavidChen点头,“好,我接受!”
摩托车驶到大院门口,江路下车,“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
江路笑吟吟地朝小卖部走去,忽然,她放慢了脚步——钱淑华背对着她,正在小卖部买什么东西。
江路止住脚步,想掉头溜掉,又觉得不妥。想了想,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过去,热qíng地说:“阿姨好!您买东西啊?”
钱淑华转过身来,冷冷地打量了江路一眼。江路依然保持着微笑。
钱淑华转过身去,把一袋白糖、一瓶醋和一瓶酱油装进菜篮子……
江路:“阿姨,您东西挺多的,我帮您拎上去吧?”
“江路,今儿我没招你吧?”钱淑华冷冷地说。
“阿姨,上次楼道里那事儿,都怪我年轻不懂事儿,我向您道歉了!”江路有点儿尴尬。
钱淑华笑了笑,“哟,这我可担不起。江路,你不是不懂事儿,你机灵着呢!你要是真懂事,那你就听我一句劝——离我女婿远一点儿。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愿意跟谁撕破脸,可我不怕撕破脸!你听明白了?”
江路尴尬地站在那里,止步不前。
钱淑华、宋征和宋隽在吃早饭,钱淑华把一个jī蛋剥好了壳,递给了宋隽。
这时,窗外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由远而近。
宋隽跳了起来,“我爸爸来了!”
宋隽站在阳台上向正在停车的宋宇生连连招手,“爸,爸爸!”
宋宇生打开后备箱,拎出来一个网兜,里面有橙huáng色的柿子和山核桃等。
宋隽返回身进了屋,“姥姥,我爸爸带好吃的来了。”
钱淑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门外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宋隽、宋征簇拥着宋宇生走了进来。
宋宇生叫了一声:“妈。”他把一大兜子柿子、山核桃等山货放在了茶几上,“昨天刚从山里带来的,您和孩子们尝尝鲜。”
钱淑华面无表qíng地说:“中午在家吃吧?”
宋宇生有点儿为难地说:“我想带他们到外面去吃。”
宋隽大叫:“太棒了!我想吃汉堡喝可乐!”
宋征:“就知道吃,你知道吃一顿得多少钱啊?”
钱淑华:“你怎么带他们去啊?”
宋宇生:“坐公jiāo车,摩托车我就放在家里。”
钱淑华想了想说:“没别的安排了?”
宋宇生:“没有,绝对没有!”
宋宇生和儿子、女儿挤在闹哄哄的快餐店的食客中。
宋隽:“爸,我要两个汉堡包!”
宋征:“你又没吃过,说不定不爱吃呢!就知道瞎花钱!”
宋宇生:“行,隽隽俩汉堡包。征征呢?”
宋征:“我要一个面包就行了。”
宋宇生:“光吃白面包怎么行?这叫快餐,在北京还是第一家呢!好不容易有个礼拜天,爸爸带你们出来开洋荤,你就吃白面包啊?”
宋宇生端着一个托盘从人群里挤出来,宋征看见,赶紧起身去接爸爸手上的东西。
宋征:“我就要一个面包,您gān吗给我买汉堡包啊?”
宋宇生:“快去坐下吧。”
宋征:“那您呢?”
宋宇生:“我早上吃得饱饱的才出来的。”
“你俩先在这儿吃着,我马上回来,啊?”宋宇生走出去,东张西望,又看看表。
宋征看见爸爸从门外走进店里,向一个正擦桌子的男服务员打听着什么。
宋征:“爸好像在等谁。”
宋隽一回头——爸爸走过来,旁边跟着江路。
江路对两个孩子说:“车太难坐了,人那个多哟!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挤上车!抱歉啊,害得你们久等。”
宋隽看着姐姐。
宋征站起身,从旁边拖来一个椅子,放在江路腿边,说:“我去拿杯水。”
宋隽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我也去!”
宋征回头一看,弟弟紧跟在身后,“你跟着gān吗?回去!连礼貌都不懂?快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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