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宋钢就知道周游是一个什么人了,他们七拐八弯,来到了郊外一个堆满假烟假酒的地下仓库,在仓库黑暗的角落里,周游买下了两纸箱的yīn痉增qiáng丸。然后周游抱着猛张飞牌,宋钢抱着阿波罗牌,跳上了南去的列车,开始了他们一年多的惨淡经营。
那一刻宋钢坐在硬座车厢里,车厢里坐满了南下的民工,他们的方言五花八门,他们有的去广东,有的到了广东以后再渡海去海南岛,他们都是没有结婚的年轻人,他们指望挣到一笔钱以后回家娶妻生子。周游坐在他们中间,脸上保持着矜持的笑容,偶尔和几个外出打工的农民搭讪几句,不时地抬头瞟一眼行李架上的两纸箱yīn痉增qiáng丸。宋钢觉得西装革履的周游坐在民工中间十分滑稽,有两个民工询问周游是做什么生意?周游看了宋钢一眼,随便地说了“保健品”三个字。周游知道这些民工没有钱来上当受骗,所以他懒得夸夸其谈。
宋钢已经知道周游在刘镇所说的一切都是弥天大谎,他忧郁地望着窗外无限伸展的田野,心里七上八下,跟着这个江湖骗子前途何在?宋钢不知道。想到周游在刘镇确实挣到了很多钱,宋钢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他希望能够尽快地挣到一大笔钱,然后立刻回家,他幻想的数目是十万元,这样林红此后的生活就会无忧无虑。为了林红,宋钢在心里告诉自己:
“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几年来宋钢都是通过被口水浸湿的口罩呼吸,接下去的日子没有了口罩,宋钢觉得空气变得gān燥了。本来话语不多的宋钢,跟随着周游造谣撞骗以后越来越沉默寡言。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宋钢从睡梦里醒来,脑海里重复地浮现出了当初他离开刘镇时的qíng景,想象着林红每天傍晚骑车回家后孤独一人的生活,宋钢眼睛cháo湿了。很多个旭日东升的早晨,宋钢走出陌生的小旅店,走上异乡的街道时,都会有一阵qiáng烈的冲动,他想立刻回到刘镇,回到林红身边。可是木已成舟,宋钢告诉自己不能空手回去,要挣够了钱才能回去,现在只能咬牙坚持下去,跟随着周游继续行走江湖。
宋钢经常拿出那张他和林红的合影仔细端详,他们的生活曾经是那么的美满,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就是他们幸福的象征。这张合影在最初的几个月里是宋钢的jīng神支柱,半年以后宋钢就不敢再看了,他只要看到照片上林红美丽的微笑,就会坐立不安,就会qíng绪冲动地想立刻回到刘镇。于是在后面的日子里,宋钢把这张合影压在了箱底,努力让自己忘掉它。
两个人两个月里行走了五个城市,周游亲自上阵叫卖增qiáng丸,周游的叫卖像是拦路抢劫一样,抓住一个人的胳膊就是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他喊破了嗓子也只是卖出去了十一瓶,五瓶阿波罗牌和六瓶猛张飞牌。宋钢也跟着叫卖,宋钢手里拿着增qiáng丸,就像在刘镇手里拿着白玉兰一样,文质彬彬地询问走过身边的每一个成年男子:
“需要增qiáng丸吗?”
“什么增qiáng丸?”
宋钢微笑着将阿波罗牌和猛张飞牌的说明书递过去,耐心地等待着他们读完,让他们自己决定是否应该买下一瓶试试。有些人将说明书读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还是空手而去。周游认为宋钢错失了很多机会,宋钢不同意周游的话,他说这些增qiáng丸的疗效本来就十分可疑,迫不及待地推销只会让人产生怀疑,宋钢说推销的时候应该yù擒故纵。两个月下来,宋钢卖出了二十三瓶增qiáng丸,他“yù擒故纵”的业绩比周游的“拦路抢劫”高出一倍。
周游对宋钢刮目相看了,不再把宋钢当成自己的助手,客气地称宋钢为合伙人,说以后挣到的钱二八分成,他自己八,宋钢二,而且向宋钢公开财务。那天晚上他们住在福建的某一个小城里,在一家小旅店地下室的房间里,周游愁眉不展,他说虽然住的是最便宜的旅店,吃的是最简单的食物,两个月下来只卖掉三十三瓶增qiáng丸,挣到的钱又被吃住花gān净了。宋钢长时间没有说话,他走神了,他想到了在刘镇独自一人的林红。
宋钢回过神来以后,慢吞吞地告诉周游,他以前在刘镇叫卖过白玉兰,他发现站在服装店门口比站在大街上更容易,为什么?因为爱漂亮的女孩都在服装店里,她们买了衣服以后就会顺便买下一串白玉兰。
“有道理。”周游连连点头,问宋钢,“什么地方男人最集中?是那些想做极品真汉子的男人。”
“洗浴中心。”宋钢想了想后回答,然后他笑着说,“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谁的短小了……”
“有道理。”周游两眼闪闪发亮了,“这就叫有的放矢。”
“可是,”宋钢犹豫地说,“去洗浴中心要多花钱。”
“该花的钱就要花,”周游坚定地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láng。”
两个人说gān就gān,带上十瓶阿波罗牌和十瓶猛张飞牌去了旅店附近的一家洗浴中心。他们把增qiáng丸放在柜子里,脱光了衣服赤条条来去了。这家洗浴中心并不豪华,也让宋钢吃了一惊,里面有三个大池子,中间是清水浴池,两旁一个是牛奶浴池,一个是玫瑰浴池。周游率先坐进了牛奶浴池,宋钢也跟着坐了进去。
周游看看几个正在淋浴的人,悄悄告诉宋钢,既然花钱了,就好好享受一番。宋钢点点头,身体泡了进去,他低声问周游:
“这真的是牛奶吗?”
“奶粉泡的。”周游老练地说,“劣质奶粉。”
两个人在劣质奶粉浴池里泡了半个小时,周游起身走过了清水浴池,一脸舒适地泡进了玫瑰浴池。宋钢一个人坐在牛奶浴池里,心里有些不踏实,也起身走了过去,坐进了漂满玫瑰花瓣的池水里。宋钢用手抓起一把玫瑰花瓣,看着红色的池水,惊讶地对周游说:
“颜色都泡出来了。”
“是红墨水,”周游从容地告诉宋钢,“倒进来几瓶红墨水,再洒上一些玫瑰花瓣。”
宋钢一听是红墨水,急忙站起来。周游一把拉住了他,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说就是红墨水也比清水贵。周游说完后闻了闻玫瑰花瓣上的蒸汽,满意地告诉宋钢:
“还洒了几滴玫瑰香jīng。”
接下去两个人眯着眼睛,舒展四肢泡在了红墨水浴池里。这时一个四肢发达的男子甩动着硕大的yīn痉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一条大láng狗。周游看了一眼男子的下身,轻声说了一句“极品真汉子”。男子听到周游在说他,站在中间的清水浴池边吼叫一声:
“你小子说什么?”
男子吼叫了一声,后面的láng狗“汪汪”叫了一串,宋钢一阵哆嗦,周游qiáng作微笑地把他的手从玫瑰池水里伸出来,指了指男子的下身说:
“说你是极品真汉子。”
男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yīn痉,满意地笑了,然后跳进了清水浴池,像是一颗深水炸弹,溅起的清水飞越了玫瑰浴池,纷纷落在另一端周游和宋钢的脸上。
男子泡在清水浴池里,láng狗趴在池边,男子右手搓着自己的胸脯,左手替láng狗搓背了。láng狗的眼睛像个职业杀手的眼睛一样,盯着周游和宋钢,盯得这两个人心里阵阵发虚,宋钢只是轻轻嘟哝了一声“狗怎么也能进来”,那条大láng狗就冲着宋钢一阵狂吼。吓得宋钢和周游再也不敢出声,泡在池水里一动不动。
这期间有几个赤条条的人手里拿着白毛巾走进来,他们本来是想在池水里泡一会儿的,进来时还说说笑笑,看见一条大láng狗趴在清水浴池边,立刻吓得面如土色,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然后在外面的更衣室大声责问服务员:狗怎么也可以进来洗澡?他妈的还是一条大láng狗。趴在清水浴池边的láng狗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暂时不盯着周游和宋钢了,扭过头去对着更衣室“汪汪”吼叫起来,更衣室立刻鸦雀无声了。然后一个服务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走到离láng狗五米远的地方站住了,对着那个男子轻轻叫了几声;“先生,先生……”
这个服务员本来是想来劝说男子把láng狗带出去,可是láng狗冲着他吼叫了几声,吓得他连连后退,一溜烟跑回更衣室了。周游趁机移动到了池边,刚刚站起来,láng狗回过头来看到周游站在池边的台阶上,立刻警惕地站起来,“汪汪”吼叫了,周游进退两难,满脸讨好的笑容看着那个男子。那个男子拍拍láng狗,让láng狗重新趴了下去。周游憋住呼吸,假装从容地走下台阶,看见有一扇木门,就推开走了进去。宋钢也慢慢地向着池边移动,láng狗一直盯着他,他就一直对着láng狗亲切地微笑,移动到了池边刚站起来,láng狗也霍地站了起来,“汪汪”吼叫了。那个男子再次拍拍láng狗,láng狗趴下后,宋钢迅速地跳下台阶,也是见到木门就推开跑了进去。
周游和宋钢先后跑进了桑拿浴房。宋钢进去后才发现是一间热昏了脑子的小木屋,周游惊魂未定地坐在里面,宋钢问周游:
“这是什么地方?”
周游看到宋钢也跑进来了,立刻装出从容的模样,回答宋钢:“桑拿。”
宋钢喘着粗气在周游身旁坐下来,周游拿起木勺将水洒在火炉上,一股热làng蒸腾而起,宋钢觉得呼吸都困难了,他说:
“这里面太热了。”
周游得意地说:“这就是桑拿。”
这时木门开了,那个四肢发达的男子走了进来,周游和宋钢又是吓了一跳,看到那条大láng狗没有跟进来,他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个男子准备躺下来,周游和宋钢赶紧站起来,给他腾出地方,他满意地点点头,在最上面的木台阶上躺了下来,周游和宋钢坐在下面的木台阶上。蒸了一会儿,周游觉得自己有些吃不消了,他起身说要出去了。周游拉开木门,那条大láng狗就趴在门口,冲着周游一阵吼叫,周游吓得赶紧关上门,转回身来自我安慰地说:
“再蒸一会儿。”
周游在宋钢身旁坐了下来,躺在上面的男子指挥他们:“加点水。”
“好。”
周游说着往火炉上浇水,热làng滚滚而来,宋钢觉得自己热得快要晕过去了,他对周游说:
“我好像不行了。”
“你快点出去。”周游推了推宋钢。
宋钢站起来,知道那条大láng狗就在门口虎视眈眈,硬着头皮拉开了木门,趴着的láng狗立刻站起来,吼叫着像是要咬宋钢的下身。宋钢马上关上木门,下意识地捂着下身退了回来,苦笑着在周游身旁坐下。两个人坐在桑拿房里热得晕头转向,可是门口的大láng狗比地雷还要让他们害怕,他们只好继续坐着,继续忍受着蒸热的煎熬。他们指望那个躺着的男子马上起身出去,把门口的láng狗带走,可是那个男子躺着越来越舒服,还chuī起了口哨。周游心想再坚持下去肯定会昏死在桑拿房里了,他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男子跟前,低头在他耳边叫了几声:
“先生,先生……”
chuī着口哨的男子睁开了眼睛,看着周游。周游有气无力地说:“您的保镖……”
“什么保镖?”男子没有明白。
“您的狗保镖守在门口,”周游说,“我们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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