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指几个穿着西式短裤走过的年轻人说道:“比起他们来是热一些,长裤总比短裤要热。”
他捏住裤子抖了抖,像是给自己的两条腿扇了扇风似的,他继续说:“有些人整个夏天里都穿着短裤,还光着膀子,拖着一双拖鞋到处走,他们没关系,我们就不行了,我们这些机关里的国家gān部得讲究个身份,不说是衣冠楚楚,也得是衣冠整洁吧?”
李其刚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温红和黎萍相互看了看,她们都偷偷笑了一下,温红问他:“你们文化局现在搬到哪里去了?”
李其刚说:“搬到天宁寺去了。”
温红叫了起来:“搬到庙里去啦?”
李其刚点点头,他说:“那地方夏天特别凉快。”
“冬天呢?”黎萍问他。
“冬天……”李其刚承认道:“冬天很冷。”
“你们文化局为什么不盖一幢大楼?你看人家财税局、工商局的大楼多气派。”
温红说。
“没钱。”李其刚说。“文化局是最穷的。”
温红问他:“那你就是机关里最穷的国家gān部了?”
“也不能这样说。”李其刚微笑着说。
黎萍对温红说:“再穷也是国家gān部,国家gān部怎么也比我们有身份。”
黎萍说完问李其刚:“你说是吗?”
李其刚谦虚地笑了笑,他对两个女人说:“不能说是比你们有身份,比起一般的工人来,在机关里工作是体面一些。”
两个女人这时咯咯笑了起来,李其刚又说到她们的发型上,他再一次建议她们:“你们应该把头发剪短了。”
两个女人笑得更响亮了,李其刚没在意她们的笑,他接着说:“剪成红花那种发型。”
“谁的发型?”温红问他。
“红花,那个歌星。”李其刚回答。
两个女人同时“噢”了一声,黎萍这时说:“我看不出红花的发型有什么好。”
温红说:“她的脸太尖了。”
李其刚微笑地告诉她们:“一个月以后,我要去上海把她接到这里来。”
两个女人一听这话愣住了,过了一会温红才问:“红花要来?”
“是的。”李其刚矜持地点了点头。
黎萍问:“是来开演唱会?”
李其刚点着头说:“最贵的座位票要五十元一张,最便宜的也得三十元。”
两个女人的眼睛闪闪发亮了,她们对李其刚说;“你得替我们买两张票。”
“没问题。”李其刚说。“整个事都是我在联系,到时买两张票绝对没问题。”
黎萍说:“你就送给我们两张票吧。”
温红也说:“就是,你手里肯定有很多票,送我们两张吧。”
李其刚迟疑了一下,然后说:“行,就送给你们两张。”
两个女人同时笑了起来,黎萍笑着说:“你要给我们五十元的票。”
温红说:“三十元的票,我们不要。”
黎萍说:“就是,别让我们坐到最后一排座位,红花的脸都看不清楚。”
李其刚又迟疑了一下,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我争取给你们五十元的票。”
“别说争取。”温红说。“你那么有身份的人说‘争取’多掉价啊。”
黎萍笑着接过来说:“就是嘛,像你这么有地位。有身份的人拿两张好一点的票,还不是易如反掌。”
李其刚很认真地想了一会,说道:“就这样定了,给你们两张五十元的票。”
两个女人高兴地叫了起来,李其刚微笑着看看手腕上的表,说他还有事要走了,两个女人就站起来,送了他几步,等李其刚走远后,她们差不多同时低声说了一句:“这个傻瓜。”
接着咯咯笑了起来,笑了一会,温红说:“这傻瓜真是傻。”
黎萍说:“傻瓜有时也有用。”
两个女人再一次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温红轻声问黎萍:“他什么时候追求你的?”
“去年。”黎萍回答。“你呢?”
“也是去年。”
两人又咯咯地笑了一阵,温红问:“怎么追求的?”
“打电话。”黎萍说。“他给我打了个电话,约我到文化局门口见面,说是有个活动,说从上海来了一个jiāo谊舞老师,要教我们跳舞,我就去了……”
温红说:“你没见到那个jiāo谊舞老师。”
“你怎么知道?”
“他也这样约过我。”
“他也要你陪他散步?”
“是的。”温红说。“你陪他散步了吗?”
黎萍说:“走了一会,我问他是不是该去学跳舞了,他说不学跳舞,说约我出来就是一起走走,我问他一起走走是什么意思?”
温红cha进去说:“他是不是说互相了解一下?”
黎萍点点头,问温红:“他也这么对你说?”
“是的。”温红说:“我问他为什么要互相了解一下?”
“我也这样问他。”
“他说他想和我jiāo个朋友,我问他为什么要jiāo朋友?”
黎萍接过来说:“他就支支吾吾了。”
“对。”温红说。“他伸手去摸自己的嘴,摸了好一会,才说……”
黎萍学着李其刚的语气说:“看看我们能不能相爱。”
两个女人这时大声笑了起来,都笑弯了身体,笑了足足有五六分钟才慢慢直起身体,黎萍说:“听他说到什么相爱时,我是毛骨悚然。”
温红说:“我当时心里就像被猫爪子抓住一样难受。”
她们又大声笑了,笑了一阵,温红问黎萍:“你怎么回答他?”
“我说我要回家了。”
“你还真客气。”温红说。“我对他说:”蛤蟆想吃天鹅ròu‘。“
一个多月以后的傍晚,温红来到黎萍家,那时候黎萍正在镜子前打扮自己,她刚刚梳完头发,开始描眉了,手里拿着一支眉笔给温红开了门,温红看到她就问:“要出去?”
黎萍点点头,她坐回到镜子前,说道:“去看一场电影。”
温红警觉地问她:“和谁一起去?”
黎萍笑而不答,温红就高声叫起来,她说:“你有男朋友了……他是谁?”
黎萍说:“过一会你就会知道。”
“好啊。”温红打了黎萍一下。“有男朋友了也不告诉我。”
黎萍说:“这不告诉你了吗?”
“那我就等着见他吧。”
温红说着在旁边的沙发里坐了下来,她看着黎萍化妆,黎萍往嘴唇上涂着口红说道:“这进口的口红真不错。”
温红想起了什么,她说:“我上午遇到李其刚了,他戴了一根进口的领带,那领带真是漂亮……”
黎萍说:“是那位大歌星红花送给他的。”
“对,他告诉我是红花送的。”温红说道,然后有些警觉地问黎萍:“你怎么知道的?”
黎萍双手按摩着自己的脸说:“他告诉我的。”
温红笑了笑,她说:“你知道吗?红花喜欢上李其刚了。”
温红看到黎萍在镜子里点了点头,她就问:“你也知道?”
“知道。”黎萍回答。
“是他自己告诉你的?”
“是啊。”
“这个李其刚……”温红似有不快地说道。“他让我谁也别说,自己倒去和很多人说了。”
“他没和很多人说,不就我们两个人知道吗?”黎萍为李其刚辩护道。
“谁知道呢!”温红说。
黎萍站起来,开始试穿放在chuáng上的一条裙子,温红看着她穿上,黎萍问她:“怎么样?”
“很不错。”温红说,接着问道:“他和你说了多少?”
“什么?”
“就是红花追求他的事。”
“没多少。”黎萍回答。
温红看着黎萍的身体在镜子里转来转去,她又问:“你知道他和红花在饭店的房间里呆了一个晚上吗?”
黎萍一听这话霍地转过身来,看着温红说:“他连这些也告诉你了。”
“是的。”温红有些得意,随即她马上发现了什么,立刻问黎萍:“他也告诉你了?”
黎萍看到温红的神色有些异常,就转过身去,若无其事地说道:“是我问他的。”
温红微微笑了起来,她说:“我没问他,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黎萍低着头偷偷一笑,温红将手臂伸开放到沙发的靠背上,她看着黎萍的背影说:“这个李其刚还是很有风度的,你说呢?”
“是啊。”黎萍说。“要不像红花这样漂亮,又这样有名的女人怎么会喜欢他?”
温红点着头,她将伸开的手臂收回来放到胸前,说:“其实红花并不漂亮,远着看她很漂亮,凑近了看她就不是很漂亮。”
“你什么时候凑近了看过她?”
“我没有。”温红说。“是李其刚告诉我的。”
黎萍脸上出现了不快的神色,她问:“他怎么对你说的?”
温红显得很高兴,她说:“他说红花没有我漂亮。”
“没有你漂亮?”
“没有我们漂亮。”温红补充道。
“我们?”
“你和我。”
“他说到我了吗?”
“说到了。”
“可你一开始没这么说。”
温红有些吃惊地看着黎萍,她说:“你不高兴了?”
“没有。”黎萍赶紧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用左手擦了擦眼角。
温红继续说:“他们两个人在饭店里呆了一个晚上,你说会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黎萍说。“他没告诉你?”
“没有。”温红试探地回答。
黎萍就说:“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温红说。“他们搂抱了。”
“是红花抱住他的。”黎萍立刻说。
随后,两个女人都怔住了,她们看着对方,看了一会,黎萍先笑了,温红也笑了笑,黎萍坐到了椅子里,这时有人敲门了,黎萍正要站起来,温红说:“我替你去开门。”
说着温红走了过去,将门打开,她看到衣冠楚楚的李其刚面带笑容站在门外。
李其刚显然没有想到是温红开的门,不由一愣,随后他的头偏了偏,向里面走过来的黎萍说:“你真漂亮。”
温红听到黎萍咯咯笑了,黎萍经过她身旁走到了门外,伸手抓住门的把手,等着温红走出来,温红突然明白过来,赶紧走到门外,黎萍关上了门。
三个人站在街道上了,黎萍挽住李其刚的手臂,李其刚问温红:“你有电影票吗?”
温红摇摇头,她说:“没有。”
这时黎萍挽着李其刚转过身去了,他们走了两步,黎萍回过脸来对温红说:“温红,我们走啦,你常来玩。”
温红点了点头,看着他们往前走,等他们走出了二十来米远,她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走了一会儿,她低声对自己说:“哼。”
“我们……”
他说着把脸转过来,阳光在黑色的眼镜架上跳跃着闪亮。她感到他的目光像一把梯子似的架在她的头发上,如同越过了一个糙坡,他的眼睛眺望了过去。她的身体离开了桥的栏杆,等着他说:“我们回去吧。”
或者说:“我们该回家了。”
她站在那里,身体有些绷紧了,右腿向前微微弯曲,渴望着跨出去。可是他没有往下说。
他依然斜靠在栏杆上,目光飘来飘去,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她放松了绷紧的身体,问他:“你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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