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掌声四起。
小白人也脸上放光,“我真是这样么?”
“真是。”于观含笑上来道:“你想呵,除了王婆谁还会自卖自夸?喊得最响的往往是心里最虚的。不叫的狗咬人。敢于承认自己俗那得需要多大的雅量呵——你还不是雅人么?”
“瞧瞧,笑得嘴都合不上了。”众人指着小白人笑。
“还是冯先生有高招,一下就解决了问题。”美萍对马青说,“你真该跟人好好学学。”
“是,”马青道:“不承认有差距不行。”
“舒坦了么哥们儿?”冯小刚问小白人。
小白人掩嘴笑个不停,一边热烈地和冯小刚握手,“舒坦了舒坦了,从未有过的舒坦。
哥们儿你真行,有您这碗酒垫底,这些年受到的委屈我都不计较了。“
“跟那些俗人计较什么!”
“累,真累,这么一天拿下来比治理一个小国还累。”马青大声喊,“谁说捧人不是体力劳动?”
一天的工作结束,大家都像被扎了的轮胎瘪了下去,个个jīng神颓靡,瘫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或闭目养神或长吁短叹,丁小鲁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xué。
“你看我这嘴皮子是不是磨起一泡?”杨重张大嘴让美萍看。
“哟,真起了一泡。”美萍说,“给你涂点紫药水。”
她拿棉签蘸了紫药水小心翼翼地涂在杨重的嘴角上。
“娘希匹!”杨重用浙江官话骂了一句,试试自己的嘴是否依然开合自如。
“挂花了?”马青走过来看看杨重的嘴,好心好意地说,“捧你一道,慰问慰问。”
“别,别,咱们之间就别来这套了。”
“特别是咱们之间,更该以身作则,不能让人家说咱们搞特殊化。我对你有意见——你工作起来怎么就不知道休息?”
“你是不是嘴痒痒闲得难受?”杨重乜斜着眼睛道,“别拿我打岔,留神我跟你急。”
“我觉得我们这些人里也就是杨重头脑最清醒了……”
“我说你怎么回事?越不叫你gān什么你还非gān什么。”杨重急了,“烦不烦呀?下了班也不让人清静。”
“杨重,你要gān吗?”于观在一边冷冷地开口,“同志们捧你也是因为爱护你,你什么态度?”
“我不需要!”杨重yīn沉着脸冲于观道,“我谢你们了。”
“这不是你需不需要的问题,而是一个工作态度问题。”于观厉声道,“如何摆正捧人和挨捧的关系问题!”
“现在是下班时间。”
“作为一个好的chuī捧家就没有上下班之分,随时随地都是在工作。”
“我就是听不得ròu麻chuī捧,听见就起jī皮疙瘩。”
“那就不行!就要改!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怎么能怕自己传染上疾病?”
听到他们两人吵起来,丁小鲁忙劝,“吵什么呀?都累了一天,你们怎么一点不注意保护嗓子?”
“你少搞无原则的一团和气!”于观一挥手。
“怎么冲我来了?”丁小鲁不满地瞪了于观一眼,“于观我觉得你最近火气太大,虽然工作累点也不该对同志动不动发脾气,不要忘了你现在的身分。你的行为很不像一个chuī捧家。”
“可是……”
“算了算了,何必为捧人伤和气。”刘美萍也过来相劝。她看到马青臊眉搭眼站在一边,拉着他笑道:“我不怕捧,你捧我一道吧。”
丁小鲁也跟着笑,“是呵,你一开始目标就选错,捧人应该先捧小姐呀。”
马青本来被杨重倔得挺没趣儿,一见两位女士热qíng相邀,只得qiáng打jīng神堆出一脸笑:“那好,我就捧你,准备好了没有?我可要开始了。”
“你等我靠墙站好了,我这人一捧就晕。”
马青对丁小鲁说:“没见美萍前,不知道这‘美好’二字指的是什么,查遍所有辞典仍然心中茫然,而今一见美萍恍然大悟。”
“一般,不够刺激。”丁小鲁笑说。
“我从小就特爱幻想,一见美萍,一点想法都没有了,从此变得特别实际。”
“你说的还不如我呢。”丁小鲁笑道,“应该这么说:我一见美萍连生活的信心都没有了——你使我自卑美萍。”
一直没出声的冯小刚远远地开口,语调浑厚,充满深qíng,犹如赵忠祥播讲《动物世界》:“我每回都是用极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不动声色地喊出美萍的名字,否则就要脱口喊出:美!美!口齿流利的人偏在这个词上结巴。”
一屋人开怀大笑,连于观、杨重也忍不住笑了。
“还得属冯先生,一语中的。”丁小鲁笑问美萍,“还走得动道么?”
“劳驾你搀我一把。”美萍作痴醉、沉迷状。
“我觉得我们捧来捧去却忘了一个最该捧的人。”丁小鲁看着冯小刚笑,“此人劳苦功高,没有他也没有我们的今天。”
“对,咱们怎么把冯师忘了?”于观笑叫,“这样的人不捧还有什么人可以捧呢?”
“冯先生,您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美萍大惊小怪地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事,我先天心脏有点缺损。”冯小刚挺直腰坐正,“来吧,几句捧还是挺得住的。”
“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冯先生,”丁小鲁道,“我们几个就算您带的研究生?”
“可以。”
“冯师凡一张嘴,我心中便涌出一句文言感叹:真奇男子也!”于观笑道。
“冯师死后,哪儿都可以烧,惟独这张嘴一定要割下来,永久保存,供人瞻仰。”丁小鲁道。
“或者修个墓,”马青也道,“立座碑,请启功先生写个字,碑后用yīn文历数此嘴生平。伟人不都有三两个衣冠冢么?修个嘴冢我觉得不过分。”
“那就拜托了。”冯小刚拱拱手,“我这把骨头你们扬哪儿去都可以,独这嘴我也觉得好,舍不得。记住,一定找一福尔马林瓶子给我泡上,别回头二百年后烂了。”
“不用,您那是铁嘴,烂不了。”于观道,“我倒建议像泡野山参似地泡在酒里,嘴笨不会说巧话的喝上一盅保管变八哥。”
“诸位诸位,”丁小鲁叫道,“我建议现在就给冯师拟篇铭文,一旦冯师仙逝,立刻就能找石匠刻上碑。”
“好呵,”大家纷纷来了qíng绪,“拟吧,省得措手不及。”
“先师冯小刚之嘴萌生于二十世纪中叶,”丁小鲁笑瞅着冯小刚一句一顿地说,“受日月之jīng华,纳天地之灵蕴;栉风沐雨,含辛茹苦……”
“历尽甜酸苦辣,品遍软硬冷热;”于观接上来摇头晃脑地吟道,“吐故纳新,咬韧嚼脆;凡鲜血淋漓,皮开ròu绽种种遭遇,不堪回首。终于蜕皮……”
“结痂。”丁小鲁捶胸高叫。
“长茧。”美萍笑弯了腰。
“覆鳞,角化!”马青接着补充,“几经淬火,千锤百炼……”
“得一铁嘴钢牙!”于观不容分说,厉声高叫盖住他人喧嚣,“唇红齿白,口舌生香;能吐芝兰之芬馥,堪效百鸟之宛转,嘤嘤动听,如抹蜜糖;耕云播雨,扬是传非……”
“上至公卿,下至黔首,”丁小鲁几乎喊破了嗓子,笑倒了自己,“人见人爱,视为奇珍;心疼不已,把玩不休……”
“冯师,你就差再拿一个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了,那样这篇铭文就算做足了文章。”
杨重道。
“已经很好了。”冯小刚微微一笑,“已经足可流芳百世了。我替我这嘴谢谢你们。如果将来香火盛了,我看也可设一偏殿供奉诸位,我等数人共享祭祀岂不大快人心?”
“发学习材料了呵。”
次日刚上班,美萍便捧着一摞《祝词贺语辞典》发给大家。
“都认真学习呵,回头我要一一检查你们的学习体会的。”她边分发边说。
马青正在和丁小鲁谈工作:“五星上将的军服有了,M-1步枪也有了,美式吉普也搞到了。现在就差几身中将、少将的军服。我到北影道具库看了,美式军装都被上戏的剧组借出去了,只有国民党的军服。”
“国民党的也可以。”丁小鲁说,“但一定得是解放战争时期的。”
“行刑室也联系了。”马青又说,“老虎凳、竹签子、麻绳皮鞭都搞到了,再买把烙铁就齐了,先说好不可能完全尊重历史,烙铁只能电烙铁。”
“可以,”丁小鲁说,“大概齐嘛,是那意思就行了。”
“目前成问题的是这几条:沿途高呼口号有关方面没有批准。”
“你应该跟他们讲,口号我们都审查过了,没有问题,都是‘打倒国民党’‘共产党万岁’之类的,也就是‘二十年之后又是条好汉’粗俗点。”
“我跟他们讲了,不行。还有,节前不许放鞭pào,枪毙是不是考虑改绞刑?其实这也挺过瘾的。”
“最好还是枪毙,这是客户再三qiáng调的,再争取争取,做做有关方面的工作。法场呢?
和菜市xxjiāo通队联系了么?“
“于观说了,不必去菜市口,拉到郊外随便找一个山清水秀唱起歌剧也不奇怪的地方就行了。”
“采景的工作还要抓紧。”
“我会的。”
“大家静一静呵,我说几句。”正在和冯小刚嘀咕的于观站起来,手扶着桌子对大家说:“今天上午我们就不营业了,集中起来开个会。刚才我和冯先生研究了,我们开始营业以来,取得了一些成绩,但同时也bào露出了一些问题。我们认为有必要在大规模开展业务以前总结一下前一段的工作,澄清一些是非问题。”
“我今天已经和一个客户约好了,上午去她家谈为什么总有人嫉妒她的问题。”杨重说。
“这个,改个时间吧。”于观挥手让杨重坐下,“你尤其不能走,今天这个会主要是谈你的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杨重不服气地小声嘟哝。
于观严肃地扫了大家一眼,看到会场静了下来,开始说:“前一段的工作qíng况总的来说是不错的,是有成绩的。同志们大多数都表现得很投入,很忘我。特别是一些过去表现不好的同志,在这阶段工作中表现出了很大的gān劲和创新jīng神。在这里我特别要表扬马青,不但工作主动,下了班后仍然坚持捧人,拿同事练兵。这就很好嘛,就是要在我们内部首先创造出一种互相chuī捧的气氛。正人先须正己,要求别人做到的自己应该首先做到,我认为马青带了好头,应该表扬。”
大家的眼睛一起转向马青,马青害羞地低下头。
“但是——”于观的语气严厉了,“也有那么一些人,表现得不好,很不好。在这里我就不点他的名字了,大家可能也猜得出我说的是谁。”
“我么。”杨重说,“你还没‘但是’我就已经猜出来了,总共就这么五六个人。”
“既然你自己跳出来了,我们不妨就公开指名道姓地说,这也符合我们中有问题摆到桌面上谈的传统。杨重,我对你的表现很不满意!数你怪话多,牢骚满腹,gān起工作来瞧你那个不qíng愿的样子。同志找你切磋业务你什么态度?”